深更半夜的一場大火,將無數沉睡中的人從夢中驚醒。
熊熊烈火映紅了半個王城的夜幕,幾乎整個王城的人看到了黑夜裡的火光。
頓時,好不容易在夜色裡安靜下去的王城再一次喧鬨起來。
離火災住得比較近的那些城民在嚇了一跳之後,紛紛跑去想要幫忙救火。畢竟火災向來難以控製,一不小心,說不定就會燒到他們自己家來。
但是半路上,他們就被攔在路口的海上民士兵給攔住了。
雖然知道海上民已經降了王太子,但是畢竟在這些異族士兵的欺壓之下生活了一年之久,看到這些士兵,他們反射性地還是會發怵。
此刻見到一大群利刃上還滴著血、渾身殺氣的士兵圍在火場四周,他們立刻退縮了回去,卻又擔心火災擴散開來,隻好躲在遠處,惴惴不安地朝這邊眺望。
幸好似乎有人已事先在周圍作過處理,所以烈火並未蔓延開來。
多看幾眼,這些民眾就意識到這場火就是海上民放的,目的好像是要燒毀這座殿宇。
眾人一時間麵麵相覷,搞不懂這些異族莫名其妙燒一座近乎廢棄的偏僻殿宇做什麼。
等到清晨,一個駭人的消息以閃電般的速度在整個王城傳開。
海上民的那位女沙赫,為了向薩爾狄斯王太子表達自己的忠誠,率領下屬殺了所有當初投效她的波多雅斯貴族。
眾所周知,這些異族慣來心狠手辣,視人命如草芥。
為了斬草除根,他們甚至將那些貴族世家的親人族人一並殺死,然後放了一把大火,將他們的屍骨都燒得乾乾淨淨。
大殿之上,一眾波多雅斯人看著低頭跪在房間中間的女沙赫,看著這個女人此刻溫順謙卑的態度,他們不由得心裡發寒。
昨晚那一場熊熊烈火,將所有投降的波多雅斯貴族官員以及其族人都葬送在其中。
這是何等狠戾的行為。
尤其是昨天死在火海之中的,不少都是白發蒼蒼的老人、柔弱的女子以及尚在稚齡的幼兒。
皆被她殺戮得乾乾淨淨,不留一條性命。
這位女沙赫就像是一隻凶殘的惡鯊一般,而且下手之快、之狠,殘忍至極。
“那些背叛您的人死有餘辜。”
跪在下方,神態謙卑的女沙赫的語氣輕描淡寫。
“我已親手解決了他們,以此向您證明我海上民一族對王太子殿下的忠誠之心。”
“這點小事,無需臟了殿下您的手。”
“希望殿下能明白我以及我族的忠誠。”
她說得很坦然。
她就是為了討好薩爾狄斯王太子,討好她說投效的君主,就擅自做主殺死了那些被她關押起來波多雅斯叛徒。
一場殺戮,被她說得如同家常便飯一般的輕鬆隨意。
事實也的確如此。
對於攻下敵人城市後常態化屠城的海上民來說,這點血腥的確不算什麼。
無人懷疑其他。
……無人敢懷疑其他。
這次政事會議上,薩爾狄斯當眾接受了女沙赫以及其身後海上民一族的投效。
同時,他授予她將軍一職。
也就是說,從此之後,不再有【沙赫】這個象征著一族之王的稱呼。
從此之後,隻有波多雅斯的瑪格麗特將軍。
大廳上,一眾波多雅斯人雖然對女沙赫的行為感到心驚和排斥,但是因為當初是海上民主動開城投降,所以也不好開口反對。
畢竟今天彆人投降了,你不收,那以後還有誰敢向你投降。
大廳上方,坐在薩爾狄斯身邊的少祭垂著眼,淡金色的發絲散落在他沁藍的眸前。
額發晃動時,映在他眼上的影子也跟著晃動。
彌亞什麼都沒說。
從始至終,他都在沉默。
會議結束,眾人陸續退下。
這時,彌亞也站起身,轉身向位於上座一旁的側門走去。
他剛走出側門沒多遠,急促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
很快,一隻手從後麵伸過來,抓住了他。
“彌亞。”
側門出去的走廊中,隻有他們兩人。
快步追上來的薩爾狄斯抓著彌亞的手腕,輕聲叫著彌亞的名字。
在今日的會議上,彌亞沉默著,一言不發,而薩爾狄斯也像是故意回避著什麼一般,不曾轉頭和彌亞說一句話。
直到現在,他才開口主動向彌亞說了今天的第一句話。
“女沙赫的事情,我會跟你解釋的。”
他說,
“和我一起去吃午餐,好嗎?”
彌亞抬眼,看向薩爾狄斯。
他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麼。
可是就在這時,腳步聲從不遠處傳來。
安提斯特出現在走廊的儘頭,遠遠朝這邊看了一眼,然後邁步向這邊走來。
彌亞剛張了一點的唇重新閉上。
頓了一下,搖了搖頭。
“不了,昨晚沒睡好,我還有些累,先回去休息了。”
他說完,轉頭就往安提斯特那邊走去。
薩爾狄斯站在原地,他遠遠地看著彌亞對迎上來的安提斯特說了什麼,然後兩人一同離開了這裡。
走廊裡很安靜,隻剩下他一個人。
他站著,看著彌亞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視線裡。
漆黑的金屬麵具掩住他小半邊頰,更掩住他麵具之下那隻黑眸深處湧動著的意味不明的微光。
…………
一轉眼,白日過去。
王城再一次被夜幕所籠罩。
一輪彎月高掛天空,細碎月光灑落在大地之上。
海神殿高塔上的房間裡,彌亞坐在床上。
一隻赤腳踩在床沿,另一隻赤|裸著的腳踩在冰涼的青石板地麵。
他雙手抱著屈起的左膝,下半邊臉埋在交錯的雙臂上,隻從手臂上露出一雙眼,望著窗外的夜空出神。
落地窗大敞著,夜風吹進來,將落地窗上雪白的薄紗幕吹得高高飛揚起來,翩然舞動著。
月光照進來,紗幕拂動時的影子落在抱膝坐在床沿的彌亞臉上,晃動不休。
房間裡寂靜無聲,彌亞已經保持這樣的姿勢許久。
他就這樣出著神,發著呆。
沒人知道他這段時間裡究竟在想什麼。
啪嗒。
一顆小石子被拋進來,在陽台的石板地麵上滾動著,軲轆軲轆滾到落地窗那裡。
不知發呆了多久的彌亞被這一突如其來的響動驚醒過來。
他怔了一下,看到那石子,就下了床。
他仍舊是赤著腳踩在地麵,走到落地窗那裡,低頭撿起那枚石子。
彌亞剛彎腰撿起這枚石子,一個高大的身影下一秒就從他跟前的陽台石欄外麵躥進來,落在他的身前。
當他下意識抬頭望去時,那人的雙手已經伸出,將他擁入熟悉的寬闊胸膛中。
流金色的長發自他眼前掠過,晃過金色的痕跡。
這家夥又爬牆了。
彌亞在心底這麼想著,隻是仍然沒有說話。
“你還在生氣嗎?彌亞。”
抱緊了他的人問他。
聲音從耳邊傳入他的腦中,彌亞卻有些恍惚。
他在生氣嗎?
他不知道。
或許比起生氣,他更多的是感到迷茫。
從昨晚看到那場烈火開始,他就很迷惘。
他站著,沒有動,也沒有開口回答。
他任由薩爾狄斯抱緊了他,閉上眼。
他的臉貼在對方的胸口,那熟悉的體溫透過衣服傳遞過來。
“我知道,你不喜歡那個女沙赫,也不喜歡海上民一族。”
“但是,彌亞,你得理解,他們主動投降了我們,如果我殺了她,殺了那些降兵的話,那麼以後還有誰敢向我投降?”
“我知道你擔心他們會濫殺,但是我向你保證,我會控製好他們。”
“我向你保證,你擔心的事情都不會發生。”
“所以,彌亞,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薩爾狄斯緊緊抱著懷中的人,低聲說著。
那聲音既像是在哄人,又像是在對懷中的人撒嬌。
那話中帶著不滿,隱隱透出一分委屈。
“你今天還沒和我說過一句話。”
他小聲說,
“我不喜歡這樣,彌亞。”
彌亞睜開眼。
他的眼中一片清亮。
他想,他終究還是無法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彌亞伸出雙手按在薩爾狄斯胸口,將抱著他的人向後推開一些。
他仰起頭。
目光和低頭看他的薩爾狄斯對上。
“昨晚那場大火,是你……對嗎?”
薩爾狄斯的呼吸驀然一頓,四周的空氣都仿佛凝固了一秒。
他沒有立刻回答。
他看著彌亞,異色的雙瞳在黑夜中閃動著幽深的光澤。
他其實可以否認。
因為他的確沒有親口對女沙赫說出那些話。
是的,他什麼都沒說。
他隻是給了一點授意和暗示,然後女沙赫就去做了那件事情,為了向他證明自己的用處。
沉默許久之後,薩爾狄斯輕輕地吐出一口氣。
“………是我。”
他說。
他的驕傲讓他無法否認自己所做的事情,尤其是麵對彌亞。
果然……
彌亞閉眼。
就算早已猜到,但是當薩爾狄斯親口承認的時候,他還是會覺得難受。
他閉著眼,澀聲說:“你不該這麼做。”
耳邊傳來一聲歎息,粗糙的手指撫過他的額頭,那是極為熟悉的觸感。
薩爾狄斯抬手,溫柔地撫過彌亞的鬢角。
“彌亞,我知道你心軟,但是戰爭也好,政治鬥爭也好,它們從來都是殘酷的。”
他輕聲說:
“戰爭隻有輸贏,心懷不必要的仁慈隻會讓自己陷入困境。”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