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圓。
當安小六吭哧吭哧、費儘九牛二虎之力爬上太和殿滑不溜秋的屋頂時,眼前的黃金世界模糊了她的雙眼。
——好多金子!
——好大!好氣派!
然後……
然後她站不起來了。
金鑾殿上的琉璃瓦滑得要死,安小六無比懷疑皇宮的侍衛為了看綠林好漢出糗,在一眾武林高手到來前特意打掃過一遍,否則根本不能解釋京城風沙那麼大,紫禁城的屋頂卻亮潔如新,連瓦片的縫隙也乾乾淨淨!
安小六有些害怕。
萬一我摔下去砸爛皇家的地磚,他們會不會讓我賠錢?
與此同時,唐天縱一言難儘地望著至少花了盞茶的工夫才爬上來的安小六,隻覺得無比丟臉。
大哥居然想讓這貨當自家二嫂?
太丟臉了,真是太丟臉了,安小六要是當了唐家的媳婦兒,自己今後行走江湖哪裡還有什麼臉麵可言?
——我見過你二嫂,是那年“紫禁之巔”一戰,在太和殿屋頂爬來爬去的那個姑娘吧……
不!!!
唐家百年聲譽,絕不能毀在一個安小六身上!
卻在這時。
一隻並不算白皙的手伸到安小六麵前。
不是司空摘星、不是唐天縱,不是在場任何一個武林高手,而是在鳳陽、在金陵,在無數個日日夜夜與安小六一起穿過麥田,走過山路、你推我一路我推你一路的狗哥。
“姊姊,我幫你。”
小少年用清亮的聲音說。
——嗚嗚嗚,好孩子,姐姐沒白疼你!
安小六感動的無以複加,抓住了男孩的手。
小少年一手拉著繩子,一手拉著姐姐,姐弟倆在夜晚金燦燦、冷冰冰的屋頂上,竟有一種格格不入的溫馨感。
月涼如水,坐在紫禁之巔仿佛伸手就能抓住明月。
富貴兒不斷發出提示。
陸小鳳說普天之下隻有六條這樣的緞帶,但安小六一眼望去,屋頂少說也有二十幾號人,每個人身上都帶著一條會變色的緞帶。
尤其是屋脊另一麵,那十幾個身穿勁裝,遮頭遮麵的江湖人——
【“十三個被人收買的武林高手。”】
果然,熱鬨不是白看的。
安小六從袖子裡取出用手帕包著的豌豆黃,掰了一小塊放在嘴巴裡。
黃橙橙的豌豆黃和黃橙橙的琉璃瓦……
“吃嗎?”
她看向一旁的狗哥。
小少年點點頭。
姐弟倆坐在金鑾殿的屋頂分吃著豌豆黃。
月亮爬得更高了。
圓月高懸,陸小鳳終於回來了。
安小六有點擔心他會追問自己多出來的那條緞帶從哪裡來的。
可是沒有。
他隻是笑了笑,這讓安小六既慶幸又遺憾——
要是陸小鳳願意給錢,讓她出賣唐家也不是不可以。
陸小鳳徑直走向司空摘星,兩人腦袋湊在一起嘀嘀咕咕說著什麼。
忽然,一道聲音響起:
“白雲城主來了。”
【“一個臨時拚湊的蹩腳替身。”】
安小六:……
緊接著,人群裡發出克製的聲音——
“西門吹雪。”
耳畔傳來狗哥的吸氣聲,安小六抬頭,隻見一襲白衣的西門吹雪禦風而來,圓月之下,他手中狹長的黑色古劍帶著一股蕭條的肅殺之氣。
“哇。”【“哇。”】
一人一係統發出了同樣的感慨。
此時,屋脊上已經站滿了人。
連禦前帶刀侍衛也飛上來湊熱鬨。
大內臥虎藏龍,這些侍衛們武功談不上頂級,卻各個是殺人好手。
他們的招式迅捷、高效,沒有一點花架子。
小少年不自禁站了起來。
沒有一個習武之人能拒絕兩位當世名劍的風采。
一直坐著的安小六才是那個另類,不過此時無人再有精力關注她。
月光皎潔。
一真一假兩位當世名劍互相凝視。
假葉孤城的臉色比今晚的明月更白。
安小六分不清他是嚇的還是裝的。
西門吹雪迎風揚劍,明明的利刃還未出鞘,冷酷冰封的煞氣已經蔓延開來。
緊接著,匪夷所思的一幕發生了!
大約被西門吹雪那凜冽肅殺的劍意震懾,蹩腳替身精神恍惚竟沒站穩。
隻見他腳下一滑,竟從琉璃瓦上滾了下去!
西門吹雪疾如閃電連忙去抓他……卻隻薅下來他的假發。
“啊——”“哐——”
兩聲巨響,前一聲是假葉孤城的慘叫,後一聲是他腦袋磕在石階上。
血,無聲無息的蔓延。
【“一個死亡的蹩腳替身。”】
假葉孤城死了,死時還頂著真葉孤城的臉。
西門吹雪抓著“葉孤城”的頭發陷入沉默。
就……挺禿然的。
狗哥傻了眼,天下群雄傻了眼。
安小六也有些不知所措。
一時間,大家情不自禁看向這裡唯一的大光頭,老實和尚。
或許老實和尚並不是真的和尚,他隻是不長頭發所以才剃了個光頭。
安小六覺得陸小鳳雖然有些小毛病,但實在是一個好人。
在所有人都在為“白雲城主疑似中年脫發”所震撼時,隻有他一個人飛簷而下來到葉孤城身邊,揭掉了覆在他臉上的那層假麵:
“他不是葉孤城。”
屋脊上,一個帶刀侍衛喃喃道:
“那真葉孤城到底有沒有頭發?”
因為葉孤城極少踏入中原,這裡大部分人是今天才見到葉孤城的真容。
至於葉孤城本人究竟戴不戴假發……
不能再繼續想了。
再想下去就要笑了。
.
子時已過,月更圓更明。
陸小鳳突然提出要見當今天子,“大內四大高手”正要與他一同離開。
突然“哢嚓”一聲脆響,一顆血淋淋的頭從屋脊上滾了下來。
【“一個死亡的大內侍衛。”】
安小六望著躺在自己身前的無頭侍衛。
不久前,這個侍衛還在困惑“葉孤城究竟有沒有頭發”,這會兒工夫他自己卻沒有了腦袋。
那十三個藏頭露尾的江湖人,劫持了六個大內侍衛。
其中武功最高的,是一個手持彎刀的紫衣高手。
彎刀刀尖還在滴血。
安小六坐在屋脊上默默吃著手裡已經冷成冰坨的豌豆黃。
“今晚,你們都要死。”
紫衣人說著。
安小六咬了一口豌豆黃。
她的位置距紫衣人不過三尺。
紫衣人彎刀滴落的血漿與她被風撩起的發絲距離更短。
安小六嘴巴塞得鼓鼓的。
就像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漂亮傻子。
先前在太和門前打官腔的胖侍衛此時破口大罵。
紫衣人冷笑回頭,正要招呼手下再殺幾個侍衛解氣,然後……他看到了吃東西的安小六。
事實上,他一直在關注安小六。
不僅因為這個蠢女人半點武功也沒有卻敢來這個地方,更因為這個女人長得很漂亮。
可惜……這顆漂亮的腦袋要保不住了。
“好吃嗎?”
紫衣人微笑問道。
安小六咽下嘴裡的豌豆黃:“有點涼。”
“送你下去吃熱乎的可好?”
紫衣人說完,覺得喉嚨有點癢,鼻子有點熱。
隨後是他的耳朵、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