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五日,午後。
樹葉沙沙作響,如波濤、如海浪……
自兩日前宣布繼承人後,石雁就病倒了。
他的舊疾在肝肺間已有年頭,木道人和石鶴身份曝光後,武當派百年聲譽岌岌可危,石雁倒在床上一病不起,竟是連藥都喂不下去。
偌大個武當山,此時再找不出第二個比“活人不醫”的瘟娘娘醫術更好的人了,無論是武當弟子還是那些武林泰鬥都願意出重金請她為石雁治療。
沒想到安小六卻不要錢——
“我不懂外家功夫,我弟弟卻頗有天賦,若武當有高人願意指點他一二,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石雁選擇的繼承人與石雁有些相似,忠厚正直,他想都沒想便答應了安小六的要求:
“在瘟娘娘為掌門治療期間,我會像對待武當弟子一般教導小公子。”
安小六笑了:“如此甚好。”
黃昏將至,霞光滿天。
聽竹小院是武當派掌門招待貴客的地方,安小六和狗哥暫時住在這裡。
忽然,遠處出現兩個女人的爭吵聲。
那聲音先是在很遠的地方,隨後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響亮。
安小六聽到動靜走出房門,隻見不遠處兩個漂亮的女孩子一左一右如拔河一般拉扯著陸小鳳。
陸小鳳夾在中間,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衣袍兩側是大大小小被利刃戳穿的窟窿眼兒。
平日負責煎藥的小道士正捂嘴偷笑。
“發生了何事?”安小六好奇問。
年紀比狗哥還要小幾歲的小道士笑嘻嘻道:
“那兩個姑娘姓葉,今早跑到山上鬨事,是陸大俠出麵擺平的,後來也不知陸大俠說了什麼,那兩個姑娘在半山腰自個打了起來,又讓陸大俠說誰才是他老婆,陸大俠說自己沒老婆,那兩個姑娘就對陸大俠又扭又打,說要將他拽開一人一半——”
安小六張張嘴:“……你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
“山上都傳遍了,掌門生病後,山上許久沒有這麼熱鬨了,我們都看得可開心了。”
小道士沒心沒肺道。
安小六點點頭。
正要回屋,富貴兒的聲音忽然響起:
【“那兩個女人是同母異父的親姐妹。”】
安小六一怔:“難不成其中一個是木道人的女兒?”
【“是。”】
刹那間,安小六想到了歐陽情和薛冰。
從乾姊妹到親姊妹。
……陸小鳳,你果然是個人渣。
陸小鳳和兩個女孩的鬨劇從日落一直持續到天黑。
最終,兩個女孩哭哭啼啼的跑了。
其中一個女孩子一邊跑一邊叫“陸小鳳,你不是男人”,跑得沒影了。
夜涼如水,竹聲如濤。
今天是十五日,月亮又圓了。
安小六望著蒼穹的明月,忽然想到也是這樣一個晚上,月亮圓圓的、亮亮的,自己坐在一棵很高很高的樹上。
有清風、有花香,還有……
她腦海裡不由得浮現出一個許久未曾想起的人。
【“宿主,你後悔嗎?”】
富貴兒小聲問道,四平八穩的聲音聽起來有幾分小心翼翼。
安小六望著天空的圓月。
武當山也有很高的樹,很漂亮的花,也有輕功卓絕的武林高手,但那些好像都不是他。
安小六說:“不後悔,但我有些遺憾。”
仿佛是饑腸轆轆時,路過一個很香的包子鋪,卻因囊中羞澀被迫離開,就算日後有錢吃到許多山珍海味,卻始終對那個沒有吃到的包子心懷惆悵。
但也僅剩於此了。
安小六不知道什麼樣的人才願意放棄世間所有的山珍海味,一心一意的吃包子。
至少目前的安小六做不到。
包子再香再好吃,她也不想一輩子。
說起包子……
安小六揉了揉肚子,她有些餓了。
不過多時,她聞到一股很香很香的味道。
安小六順著香味尋到了廚房,看到了忙忙碌碌的狗哥和負責幫石雁煎藥的小道士。
兩個孩子腦袋湊在一起,正熱切討論著什麼。
安小六應該進去的,她卻退出來了。
孩子們的氣氛太好了,大人或許不應該打擾他們。
安小六轉身,沒走幾步忽然看到了陸小鳳。
他依然穿著那件破破爛爛的袍子,俊朗的臉上掛著笑容,可安小六莫名覺得這笑容並不輕鬆。
木道人是陸小鳳的朋友,古鬆居士也是,一夕間永遠失去兩位朋友,哪怕瀟灑如陸小鳳,也並不輕鬆。
陸小鳳衝安小六招招手,領著她走出聽竹小院。
“去哪兒?”
“賣了你。”
“……”有病。
陸小鳳當然不會將安小六賣了。
他將安小六帶到一間完全陌生的廂房。
透過窗戶,安小六看到了花滿樓,看到又換了一張臉的司空摘星(富貴兒:一個輕功卓絕的假臉)。
“為什麼帶我來這裡。”
安小六停住了腳步。
陸小鳳說:“司空摘星那家夥總想打聽我在幽靈山莊的事,有你在那家夥會老實不少。”
陸小鳳大概是太寂寞了,想讓大家重新熱鬨起來才有了這次聚會,可安小六卻不太配合:“你利用我,我要——”
“姑奶奶,看在我幫你試藥的份上,你可給我留點酒錢吧……”陸小鳳急急截口。
“那藥好用嗎?”
安小六忽然問。
陸小鳳仿佛是想到了什麼,苦笑道:“好用,好用極了……我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姓柳。”
【“因為你的藥,陸小鳳被老刀把子的女兒和養女認為是太監。”】
富貴兒幸災樂禍道。
一個男人要在什麼情況下才會被兩個女人判斷為太監呢。
安小六覺得自己知道了什麼不得了的事。
她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盯著陸小鳳看了一會兒:“……下不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