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夢魘中的青年冷汗涔涔地睜開了猩紅的眼睛,他神智似乎癲狂,好像就在前一秒,懷裡還抱著那具涼透了的少女身體。
那張俊美的臉上俱是慘白,他身子僵硬的垂頭坐著,驚懼未定地喘息。
然後想也不想的從榻上下來,赤足披發,神情恍惚。
他現在就要見到阿綢,一刻都不能再等。
可惜推開門就要走出去時,身子卻驀然一僵……
腦海中忽然記起來,阿綢早已經離開仙雲宗了。
是他親眼目睹,她躍上青鳥脊背毫不留戀地離去。
謝清拾垂下睫羽,月色下滿身烏發披散,臉上眼底的情緒都被遮掩。
唯有那將門扉捏爛的泛白指骨,暴露了他心底的劇烈痛楚。
原來割舍下自己喜歡的人,是這種滋味……
青年佝僂下身子,忽然低低笑起來,那笑聲一陣比一陣大,響徹在婆娑寂靜的小竹峰上,透出幾分詭譎的陰寒。
他笑得眼淚都從眸底溢出來,襯得那一雙本就泛紅的鳳眼愈發猩紅。
手中不知何時握了一把沾血的匕首,清冷白衣被浸透大片。
謝清拾垂著眼睛歎息一聲,然後有些快意似的,將帶血的刀鋒沒入自己胸膛。
“阿綢……”那句呢喃被夜風吹散,更像遙遠的鬼魅囈語。
若是有誰看到這副景象,恐怕會被嚇得驚叫著癱軟在地。
可惜那個會穿過竹林走過來、笑著喊他“師兄”的少女,已經解脫似地離開了。
今後這孤寂無邊的小竹峰上,隻會有他一個。
*
遠山潑黛,翠水相攙。
微
() 生府裡的鳥雀嘰嘰喳喳,熱鬨的停在簷下。
幾個穿粉色衣裙的侍女隔著回廊,好奇地往沉水苑的方向望去。
聽說裴簌已經住進了微生府,她們久聞那樁傳遍仙洲的風月趣聞,心裡都好奇得不得了。
想知道對方到底長得什麼模樣,是不是傳聞中的惡毒夜叉臉。
可惜大公子早就吩咐過,誰也不得靠近沉水苑,打擾裴姑娘清淨。
所以儘管她們再怎麼好奇,也隻敢遠遠地隔著廊子看,一個個脖子伸得老長。
不知道是誰眼尖,看到了捧著瓜果碟子的檀有遠遠的走過來。
“欸”了一聲,拿胳膊肘碰碰身邊人。
侍女們相覷一眼,然後心照不宣的攔住了圓臉少女。
檀有停住了腳步,她對麵前的這幾隻攔路虎頗有印象。不久之前,她還聽到這些人聚在一起竊竊私語,議論取笑裴姑娘。
當下也沒什麼好臉色,“做什麼?”
有個沒眼色的,笑嘻嘻湊過來,“你不是奉大公子命令侍候沉水苑嘛!我們想問問,那位裴姑娘是不是和傳聞中一樣,生得一副凶神惡煞的夜叉臉?”
檀有深呼一口氣,笑了笑說,“無可奉告。”
對方一見她這副樣子,也惱火了。
冷著臉說,“拽什麼?大家不都是府上侍候人的,侍候個夜叉臉,看把你能的!”
少女忍無可忍,放下手中銀製果碟。
叉著腰就開始跟對方罵,“你才是夜叉臉,你全家都是夜叉臉!你大伯伯、二伯父、三叔叔、四舅舅全部都是夜叉臉!”
對方給她氣得仰倒,“你你你”了半天。
眼見著管事的朝這邊走過來,不想惹上麻煩,隻能在離開前咬牙切齒地瞪了檀有一眼。
少女也學著對方模樣,用力的瞪了回去。
——真是閒得慌,一天到晚的胡說八道!她們裴姑娘明明是個漂亮得要命的仙子,才不是什麼夜叉!
沉水苑裡。
一陣荷風吹過,池塘漣漪淺淺。
仙洲裡就是這點兒好,靈力充沛。
不管寒冬酷暑,花花草草都長得鬱鬱蔥蔥,常開不敗。
裴簌正窩在美人榻上看書。
看到有意思的地方,就忍不住彎著眼睛輕聲笑起來。
檀有將手中的銀魚碟子放下來,一雙眼睛若有若無的,落在旁邊的美人榻上。
雖然自己前腳才和那些煩人精們吵了一架。
但說老實話,她心裡也忍不住地偷偷好奇:裴姑娘和那位赫赫有名的“仙洲第一劍修”,到底有過什麼樣的故事?
他們不是青梅竹馬嗎?
為什麼會被彆的姑娘中途插進來,搶走了心上人?
但她又害怕戳到了裴姑娘的傷心事。
當下一顆心糾結萬分,像被貓爪子撓過一樣不上不下,老忍不住偷偷看向美人榻上的少女。
裴簌感受到那充滿
好奇的注視,忍了兩柱香的時間,實在忍不住了。
放下手中書卷,無奈地歎息一聲,“你想問什麼就問罷。”
檀有小臉一紅,猶猶豫豫地看她,“我就是有點兒好奇……裴姑娘是因為和喜歡的人賭氣,所以才會答應來微生家小住嗎?”
她倒不是覺得大公子不好,就是吧……
和“謝清拾”比起來,自家公子在仙洲的名望確實是差了不少。
裴簌被問得一時愣住。
不過倒不是因為失落或難過,而是這個問題有點兒令她意想不到。
她思慮片刻,很快笑起來,“我不是賭氣,而是想通了,覺得一直陷在過去裡很沒意思。”
既然已經離開了仙雲宗,那麼之前的一切就都結束了。
從此以後,她隻想開心肆意的活著,不再給自己套上任何枷鎖。
她想要遊曆四方,想要見識更多更美妙的風景,還想要做天底下最快樂的人。
檀有聽完後歪著頭,有點兒茫然的望著她,一副沒太聽懂的樣子。
不過這種事情,裴簌也不打算再多做解釋。
她忽然想起自己被誇過無數次的烤魚技術,莫名有點意動。
當下躍躍欲試地望過去,“那個,你想不想吃烤魚?”
遠處夕陽薄薄,無限溫柔。
檀有抱著竹簍站在一旁。
看著那個趴在岸邊、正挽著袖子在池塘裡撈魚的姝麗少女,臉上有一種很微妙的幻滅感。
她以為裴姑娘這樣綽約的仙子,應該十指不沾陽春水才對。
誰知道她第一次沾水,就沾了那麼多水。
如果聞昭能聽到她此刻的心聲,估計會啃著蘋果在旁邊不屑。
這算什麼?小姑娘沒見識,她那是沒看過裴師妹揮著鋤頭,怒犁後山二畝地的強健英姿。
太湖石鋪滿一地,裴簌撐著手臂從岸邊爬起來,將撈出的最後一條魚放進竹簍裡。
一抬眼,就看到對方一臉複雜地看著她。
她納悶蹙眉,然後有點兒茫然地擦了擦臉頰,“我臉上有泥麼?”
檀有一噎,誠實地搖搖頭,“剛才沒有。”
但現在有了。
裴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