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簌這才發現,青年被幾道幽藍色的縛魔索牢牢捆住,神情痛楚、動彈不得。
而在青年身側,是一個嫵媚到極致的女子。
她顯然早已經注意到蘇醒的裴簌。
一雙水目望過來,嬌笑吟吟的歎息道,“小娘子醒來得真不巧,不殺了你,恐會壞我好事。”
少女徹底僵住了,她做夢也想不到會看到眼前這一幕。
當下抿住唇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忍不住提醒對方,“你知不知道,現在被你捆住的人是誰?”
蜃妖完全沒料想到,少女開口第一句話竟是問得這個。
話語間帶上了幾分真心實意的疑惑,“你難道就一點兒也不擔心他?”
裴簌搖搖頭,很想實話實說:我比較擔心你。
不管是什麼妖物,敢這麼折辱謝清拾,應該都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
蜃妖被少女的反應逗笑,連說了幾個“有趣”。
而後似乎改變了主意,開門見山地跟她說,“給你兩個選擇,一是硬碰硬,死在我手裡;一是識趣地離開此處,不要打擾我和郎君敘話。”
最後的“敘話”一字,被女人咬音得曖昧多情。
隻要不傻,就能聽出其中暗含的其他意味。
裴簌站在風裡,有一瞬間神情恍惚。
她沒想到在掌門真人到來之前,會有其他人……不,其他妖幫助她重獲自由。
她張了張唇,有那麼片刻甚至說不出話。
而後深深望了被困住的青年一眼,像是陷入了某種掙紮,但還是很快就做出了決斷。
夜風吹動少女髻間綢帶,襯得月色下的美人麵微有悲憫,飄然若仙。
她終究翕動著紅唇,低聲說了句,“師兄,對不起……”
然後頭也不回的朝著反方向跑去。
跑得不快,甚至於跌跌撞撞的身影有些狼狽,但可以看得出來很努力。
蜃妖能看到。
謝清拾自然也能看到。
他第一次品嘗到快被人氣死是什麼滋味。
就這麼想逃?就這麼避如蛇蠍的,想要從他身邊離開?
她做夢!
這一瞬間,謝清拾甚至恨起了自己,恨自己為什麼要聽信蜃妖的話自取其辱。
非要把不堪的事實戳破在眼前。
沒再給蜃妖任何求饒的機會,青年掙脫了縛魔索。
在“女人”無比驚懼的眼神中,將它徹底撕碎。
他沒有禦劍,但步伐仍然比狼狽柔弱的少女不知道快了多少。
沒多久就在一片白茫茫的蘆葦叢裡,抓住了那抹倉惶纖薄的身影。
猝不及防被扯進懷裡的少女驚叫了一聲,渾身僵直,下意識地奮力掙紮起來。
直到聽見熟悉的清冷嗓音響在頭頂,“阿綢拋下我,是打算一個人去哪裡?”
少女一滯,倒是不掙紮了。
但也像泄去了全身的力氣一般,瞬間癱軟下來,倒在他懷中。
片刻後,捂著臉低聲哭泣起來。
謝清拾扳過那一張含淚的美人麵。
她氣息柔柔的,不停的有清淚掉落在臉頰上,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他罕見的沒說話,也沒哄她。
就那麼靜靜地看著她哭,過了一會兒問,“你知不知道,那女妖想對我做什麼?”
少女已經心如死灰,連敷衍都不願,“她想與你合修。”
她仰著臉,用那雙薄紅的淚眼望他,“師兄希望我怎麼做,我使不出靈力,連禦劍下山都做不到。那些柔骨丹,不是你喂給我的麼?”
……
兩人終究還是一起回了客棧。
謝清拾抱著她,一路上誰也沒有說話。
裴簌不想看見那人。
回了房間之後就縮進床榻裡,閉上眼睛裝睡。
她腦子裡渾渾噩噩的,想了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
連那人什麼時候離開的都不知道。
直到天近破曉,青年才回來。
他半夜不睡,跑到千裡之外的妖獸窩裡找打架去了,妖獸殺了一堆,還故意把自己弄得滿身傷。
少女在被抱住的那一刻就清醒了。
她原本不想理他,可惜對方抱著她睡,血都蹭她衣裙上了。
那縈繞在鼻尖的血腥氣過於濃鬱,逼得她不得不睜眼,開口跟他說話。
“師兄到底想做什麼,今夜戲耍得我還不夠麼?”
“……我想要阿綢能重新看看我。”
謝清拾今夜真是氣極了,可他舍不得跟她發脾氣,也舍不得再傷她的心了。
少女被抱得一身血,睡是不可能再睡了。
隻好點著蠟燭幫他清理包紮。
她以前也總是為他包紮傷口,隻不過每次都忍著眼淚和心疼。
就連煎的湯藥也用紗布細細過濾了,配上乾果蜜餞一起送到小竹峰。
可是這一次,什麼也沒有了。
她為他處理傷口,隻是因為不想躺在一片粘膩冰冷的血泊裡入睡。
謝清拾注視著少女低垂的眉眼,心底的刺痛一陣強過一陣。
他從袖中摸出一隻胭脂玉做的簪子,小心翼翼地抬手,想要替她簪入髻間。
卻被她下意識地抗拒著躲開。
簪身掉落在地上,連帶著上麵的木芙蓉碎成兩截。
裴簌正是煩惱間。
就聽到耳邊那人問她,聲音有些發啞,“要怎樣做,阿綢才肯原諒我?”
這個問題他問過很多遍了,她也回答過很多遍了。
她想要的,是他不肯成全的,問來問去有什麼意思。
可這一次,少女沉默很久。
她說,“除非師兄也像我一樣,在沒命草裡滾過一遭。”
這話是騙人的。
就算他真的去沒命草裡滾上一遭,她也不想要再回頭了。
覆水難收的道理,謝清拾那樣聰明的人不應該不明白。
但他竟然顫著聲音,滿含期許地問,“是不是我這樣做了,阿綢就不會跑了?”
“是。”
她會跑得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