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降落在戴高樂機場時, 薑蝶還覺得有些恍惚。
她居然真的就這麼來了。
非常意料之外的一次出行,不是為了旅遊,也不是為了其他, 而是居然跑來,和一所知名的巴黎設計學院“對峙”。
這真的是她迄今為止, 做過最不可思議的事。
而給予了她勇氣和這個可能性的人, 毫無疑問是蔣閻。從他嘴裡說出去巴黎吧, 就好像是說從家門口倒個垃圾一般輕鬆自如。
從機場出來去酒店的車上,薑蝶降開半個車窗,拿著她的相機行興致盎然地拍攝著窗外飛逝的景色,一邊扭頭問蔣閻:“這是你第幾次來法國呢?”
他想了想:“第三次。”
“第一次是什麼時候哦?”
“十二歲的暑假。”他支著腦袋腦袋看向窗外,“走了整個歐洲,但我對法國其實沒有太大印象。”
“那你喜歡哪裡?”
說話間, 她悄悄地把相機鏡頭翻轉, 對準了蔣閻。
這些小動作逃不過蔣閻的眼睛, 但他隻是瞥了一眼,繼續往下說:“也不能算喜歡吧,隻是對英國, 還有德國印象比較深。”
“是因為英國的食物巨難吃嗎?”
蔣閻又瞥了一眼鏡頭, 隻不過是在看鏡頭後的她, 眼裡閃過一絲無奈的笑意。
“確實很難吃。”他說,“但是印象深的不是食物。而是在那裡, 我第一次見到微縮模型。”
“這樣啊……”
薑蝶撇嘴, 蔣閻的愛好真的好專一,果然又離不開微縮模型。
“溫莎城堡裡麵的瑪麗皇後玩偶屋,是一件偉大的傑作。”蔣閻聊到他喜歡的東西,語速也快了一些, “它的細節堪稱完美。比如說,米粒大小的書籍也能翻開,裡麵是莎士比亞的原文書。還有根本不會示人的餐具底部,都刻著非常精致的銅像。”
薑蝶眼角一抽:“我好像知道你為什麼會喜歡它了……”
簡直正中強迫症患者的下懷。
蔣閻知道她想說什麼,輕輕搖頭:“你搞錯了因果,我是先喜歡上微縮模型,在學習的過程中才養成強迫症。”他雙手交疊,摩挲著拇指,似乎在回憶製作的觸感,“當每一份細節都要做到精益求精時,你就會逐漸習慣用這樣的標準去衡量你的生活。”
薑蝶恍然大悟,原來這才是他強迫症背後真正的成因……
“那……你一開始為什麼會被玩偶屋吸引,僅僅是因為它很精致到完美?”
他重新看向窗外,語氣又變得非常緩慢,一筆帶過般回答:“差不多,完美到能昨日重現。”
薑蝶聳肩,又問:“那德國呢,也是因為微縮模型嗎?”
他點頭說:“漢堡有個微縮模型博物館,小時候看過一次之後就特彆喜歡。”
“這麼誇張……”
“下次帶你去,這次太倉促了。”
他們都有課,最後隻能抽出四天的時間。光飛機來回就浪費兩天,也就是說,留在巴黎的時間隻剩下兩天,其中明天還是去學校辦正事,根本不可能再折騰去彆的地方。
薑蝶倒不覺得遺憾,小雞啄米地點頭:“到時候我賺錢了,換我帶你去。”
蔣閻的頭依然偏著窗外,嘴角微揚,垂在座位上的手在她話音落下後,一把將她扣住,手指不動聲色侵入她的指尖,牢牢扣住。
於是那一路,薑蝶都沒太記得住窗外的新鮮景色,連路過鼎鼎大名的凱旋門也沒激起她的反應神經。
所有的感官好像都用來感受他們相扣的指尖,緊到密不透風,於是巴黎的春風全拐著道兒,吹到她身上來了。
*
蔣閻牽著她下了車,辦理入住,一直到酒店房間門口才放開手。
因為他辦理了兩間。
薑蝶其實這一路都有在忐忑,怕他開一間,又怕他不開一間。
看到眼前的現狀,她鬆了一口氣之餘不免失望。說不清哪一種情緒更大一些。
表麵上,她還是故作平靜地和他鬆開手,各自刷卡進房。
一進房間薑蝶就呆住了,剛在酒店外圍時還看不太出來,外觀很低調。但一擰開房門,就好像擰開的是小叮當的傳送門,一跨進去就穿到了中世紀的歐洲。雕花的壁櫥,複古的牆紙,鬆軟的地毯,屋角甚至還擺放著一樽天使的雕塑。
窗外的視線就更加迷人,巍峨的巴黎鐵塔就在窗外一覽無餘的位置,被其他高高矮矮的古老建築群圍在中心。
這個房間簡直是連通夢幻和現實的交界口,一晚的價格該有多貴?薑蝶想想都心驚。她本來還盤算著等這趟出行結束後把錢一並折算給蔣閻,現在看來,好像又要欠下一筆債了。
給薑雪梅報完平安,安頓好後,蔣閻來敲門,要帶她出去吃晚飯。
他洗了澡,身上換了一件黑薄的風衣,站在金牆紅毯的廊下,優雅得就像是這座百年酒店的執事,柔聲細語地問她想吃什麼。
薑蝶摸著空空的肚子:“我不挑!什麼都行!”
蔣閻非常利索地決定了地點,打車到了瑪黑區的Be。店麵狹長,裝潢也很簡單。他為她拉開門,介紹說:“這家店的招牌鵝肝漢堡很不錯。”
“哦豁,鵝肝!”
薑蝶一聽這兩個字眼睛都亮了起來,雖然她說什麼都行,但心裡還是最想試試法國的特色菜,什麼鵝肝啦,蝸牛啦,魚子醬啦這種典型的法式食物。蔣閻選的這家店正中她下懷。
兩人分彆點了鵝肝漢堡,她嘗試著用生澀的法語和對方交談,店員居然聽得懂,和藹地問:“幾分熟?”
薑蝶一愣,土包子地想……原來鵝肝也跟牛排似的嗎?
她卡殼的間隙,蔣閻不動聲色接過話頭,用英語回答:“兩個都要五分。”
薑蝶在一旁故作讚同地點頭,心裡後悔自己乾嘛非要**語。
本想在他麵前顯擺的,卻又弄巧成拙。
等上菜的間隙,蔣閻提議道:“吃完可以在附近逛一逛再回酒店休息,瑪黑區是我在巴黎最喜歡的一個區。”
“為什麼呢?這裡特彆好玩嗎?”
“這個區的氣質很獨特。”蔣閻手指點了點桌麵,“瑪黑區在法語裡是Le Marais,沼澤。能在荒蕪的沼澤上建立起來的世界,是最有生機的。”
“它真的是在沼澤上建起來的?”
“是,十二世紀的時候,你腳下的這片土地就是一片沼澤。”
他懂的真的好多……
小到一份食物的味道,大到一片區域的曆史。
她的閱曆和他相比,未免相形見絀。
一股微妙的感受湧上心頭——什麼風景都見識過的人,必然也見識過各種風情的女孩子吧。
那麼,憑什麼是她呢?她憑什麼成為這個第一個吃下蔣閻這隻螃蟹的人。
她至今仍對蔣閻居然是對她一見鐘情這件事抱有極大的震撼和困惑。
……等等,她真的是第一個嗎?
薑蝶突然靈光一閃,想起最早關於蔣閻情史的情報其實來自於彆墅那次的八卦閒聊,但事實上,真的是那樣嗎?
不一定吧。大學裡確實沒聽說過,但再往前呢,那些人壓根不清楚,隻是揣測沒有。以致於她就沒有多想地認為那是事實。
但真正的事實,有可能早在她之前,就有彆的女孩子出現過了。
薑蝶心裡突然七上八下,這個念頭一旦冒出,就一發不可收拾,一直在腦海盤旋。任何的細枝末節在此時都成了佐證,像是汽車電影院的雨夜,那個濕漉漉的吻,她最後問那是不是他的初吻,他沒有回答。
她以為那是默認,但另一種意味,是不是他不想掃興否認呢。
整頓飯,薑蝶吃得心不在焉。
然而,蔣閻卻誤會了她的動作。
“不合口味?”
薑蝶回過神,忙不迭搖頭,大口咬下,嗷嗚地表示自己吃得很歡,內心卻湧起一股亂七八糟的酸澀。
怎麼會這樣呢,喜歡一個人之後,曾經最喜歡的樂趣都可以因此變得毫無吸引力。
蔣閻驀地伸出手,撇掉她嘴邊沾染上的醬點:“怎麼吃得滿嘴都是。”
不算是責怪的責怪,聽了有一種,她連吃飯都沒辦法好好吃的錯覺。
自己在他麵前,好像不知不覺間,開始蛻變成一個多愁傷感的,脆弱的小孩。
*
隻是隔天,薑蝶又逼迫自己進化成頑強的大人。
她要把自己吹成膨脹的巨人,靠著這樣的姿態去討個說法。
畢竟對方是赫赫有名的藝術院校,她真的就這麼赤手空拳地來了,憑著一腔委屈、孤勇,還有盲目的自信。
因此,當她站在這所學院的門口時,雙腳不自覺開始打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