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飯的過程中,薑蝶總會時不時地想起蔣閻最後過來抓她的那一下手腕。
這是他們彼此都清醒的,沒有意外情況發生下的,一次牽手。
那瞬間,她依然能感到心跳加速,抽回來的時候掌心汗津津的。
她悄悄蹭在褲子上擦掉,汗液沒有蒸發,黏黏地掛住她。
見薑蝶沒有再吃的心思,蔣閻放下刀叉,乾脆道:“吃完的話我就送你回去吧。”
“不用,我可以自己叫車。”
說著她打開叫車軟件,蔣閻伸手過來,壓住她的手機屏幕。
“現在已經挺晚了,又是郊區,我不可能讓你坐陌生人的車回去。”他手指摁了下鎖屏,“作為朋友,送一下很正常不是嗎?”
薑蝶抿了抿唇,又不死心地嘗試叫了一下車,在看見需等位四十二分鐘的提示下,無奈地取消。
車子在國道行駛,薑蝶安靜地坐在副駕駛座上,側臉看著車窗。蔣閻本來想按開廣播,但看她戴上了耳機,便收回手。
“還在聽法語嗎?”
薑蝶嗯了一聲,遲疑了下,問說。
“你呢,現在還做微縮模型嗎?”
他打著方向盤搖頭:“很久沒碰了。”
“集團的事很忙吧。”
“不忙。”
剛才吃飯的時候薑蝶就看見他手機就在不停震,不斷有微信發進來。這會兒他剛否認完,結果一個電話又打進來。
手機倒扣著在嗡嗡震動,他騰出一隻手順勢掐滅,沒有接的意思。
可那通電話非常固執,再次打進來。
最後還是薑蝶忍不住說:“……你要不要接一下?”
他頓了頓,這才戴起耳機接通。
薑蝶的餘光瞄到蔣閻的神色出現了一陣恍惚。
這通電話很短,也就幾十秒,蔣閻回答道:“好,我馬上過去。”
薑蝶很識趣地主動開口:“有急事嗎?你放我在路邊下車就行。”
“沒事,我送你到家再去。”
“真的不用,你有急事就去啊。”
蔣閻沒有應聲,還是按照既定往她住處的導航路線行進,隻是捏著方向盤的指節暗自用力發緊。
薑蝶注意到他的異樣,不自覺蹙起眉頭頻頻看向他。
行到一處紅燈時,他失手還在往前,猛地急刹車停下,額頭上沁出了一層冷汗。
他的異樣已經非常明顯,薑蝶無法坐視不理,忍不住出聲:“是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嗎?如果你想傾訴,可以告訴我。”
他聞言轉臉看向她,嘴唇顫了兩下,用一種喜悅又悲哀的語調說。
“樓宏遠死了,就在剛才。”
*
深夜的醫院太平間,籠罩著一股慘白的陰鬱。
這裡剛剛被推進一具嶄新的,名叫樓宏遠的遺體。
自從他腦梗半癱之後,為了方便起見,蔣閻將他移送到了西川的醫院。而就在剛才,他再一次突發腦溢血,這一回卻沒能再搶救過來。
薑蝶知道後,堅持讓蔣閻先拐道來醫院處理這件事。
“那家醫院附近我記得有家藥店來著,我正好維生素吃完了,過去買一點。你就把我放那兒吧。”
無論樓宏遠和蔣閻之間的關係有多複雜,麵對唯一親人的離世,總歸是難以承受的事情吧。她擔心蔣閻的情緒會很不穩定,借口跟了過來。
到達醫院後,她真的跑去旁邊的藥店買維生素,為了圓上自己剛才的借口,也為了給蔣閻留出和樓宏遠告彆的空間。
等她磨磨蹭蹭地買完東西,就看見蔣閻也從醫院裡出來,正站在大門口的台階上抽煙。
他們久彆之後,也是她再次看見他抽煙。
她原本隻打算遠遠地看一眼,確認下他的狀況就走。但腳步的轉向在原地轉了一圈,鬼使神差走過去,走到台階下,仰起頭,看著他開口。
“我以為你已經戒掉了。”
蔣閻抽煙的動作停住,一口白霧從他嘴邊散開,煙雲過儘後,她還是站在那兒,沒有消失。
就在剛才,她下車之後便匆匆離開,連句再見都沒有說。
他以為她已經頭也不回地走了。
她能陪他短暫地開過到醫院的這一小段路,以致迎接樓宏遠死亡的路上不是他一個人,他已經覺得很難得。
可是,她卻一直沒走。
她還在這裡。在薄薄的夜色下,穿著初春的單毛衣,鼻頭有點紅。
向下燃燒的煙頭火星燙到虎口,蔣閻被這點熱意驚醒,將煙撇開,大跨步走下樓梯,一把將薑蝶擁入懷。
薑蝶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到腰被攬起,整個人被往前撈了半寸,同時聞到了他身上還來不及散開的煙草味。
“……難聞。”
她低喃了一句。
“不再抽了。”他說,“這是最後一次。”
兩人沉默地站在空寂的路燈下擁抱,確切地說是她單方麵被緊抱,好像這樣能塞滿他某一部分正在抽離的空虛。
“節哀順變。”
薑蝶想了想,不知道該怎麼表達合適,還是說了這最普通的四個字。
蔣閻笑了:“悲哀嗎?我可能悲哀的是……他怎麼現在才死。”
又沉默了一會兒,薑蝶輕輕掙了一下,說:“很晚了,我該回去了。”
隻是沒從他的懷抱裡掙出來。
“再陪我去一個地方好不好?”
“現在?”
“對,現在。”
薑蝶歎了口氣,說那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