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回到車上,蔣閻沒告訴她要去哪裡,一路把車開得飛快。
沿路風景倒退,遠離高樓和燈火,夜車在寂靜中行駛了一個多小時,逐漸開到了二十多公裡外的老城區。
這裡是西川最邊緣的地帶,也是曾經的貧民窟。因為最近幾年新區改造,許多年久失修的自建房才被慢慢拆除,但那些瓦片沙礫都還在,灰暗地覆蓋了大半邊街道。至於沒被覆蓋的另一半邊,還有頑固的老人不肯搬走。
薑蝶打了個哈欠問:“為什麼要跑這麼遠?”
“我住在這裡的時候,還叫樓洛寧。”
薑蝶的麵色突然清醒。
“我們要去……你那個家?”
“那裡早拆了。”他打了個方向盤,車子拐進胡同,開至儘頭,“現在來,是為了還願。”
薑蝶憑著並不明亮的路燈,辨認出車前方是一座老舊的敞開的寺廟。
車子終於熄火,停在這裡。
薑蝶一下子就懂了他話裡的意思。
“你許的願望……”
“從前樓宏遠喜歡讓我去買酒。我家到小賣鋪的途中,就會經過這裡。”蔣閻順著她未完的話往下說,“有一次,他打了我一頓,我的耳朵有一隻被他打到暫時聽不見聲音,具體是哪隻我已經忘了。隻能聽見嗡嗡嗡的,好像有無數蜜蜂在我耳邊飛。然後他打完就口渴,又讓我去買酒。”
“我就拎著白酒走進這家寺廟,把白酒賄賂給佛像,祈求它,在他打死我之前,他先死掉可以嗎?”
他的話碎成粉末,飄在空氣裡,薑蝶呼吸間,胸口不知不覺被堵住。
但蔣閻的輕笑打破了略顯沉肅的氛圍。
“看來那瓶酒還是成功收買它了。”
他作勢要下車,薑蝶忽然說:“我可以不跟著下去嗎?裡麵太黑了。我就在車上等你吧。”
蔣閻點頭:“好,那我很快回來。”
他打開手機的電筒,獨自朝著寺廟走去。
這條路,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再走過。腳下每踏一步的吱嘎響,都像是童年那些陰魂不散日子在回召。
寺廟很小,裡麵供奉著兩樽佛,前後各一座,背靠著背。他還記得自己祈求的是後背那座塑造稍矮一些的。因為當時他覺得兩座佛像相比,那座小一點的可能年紀更小點,願意聽他的祈求。
蔣閻走到蒙塵的小佛像前,學著當年的姿勢,在冰涼的水泥地上跪了下來。
他摁滅手電,在黑暗中仰頭看著佛像,輕聲說:“謝謝你。”
當時,佛祖寂靜無聲。
可這一回,它有了回響。
有腳步聲和不知什麼東西晃動的砰嗙聲從門口傳來,白色的手電光在空氣中亂揮,薑蝶壓低的聲音有些慌張地響起:“你人呢!”
“我在這。”蔣閻立刻從背後的佛像那兒走出來,“怎麼從車裡下來了?”
他注意到薑蝶的手上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個白色袋子,剛才的砰嗙聲就是從這兒傳出來的。
她從袋子裡將那東西抽出來,蔣閻一看……居然是白酒。
“我坐著無聊就下車走了走,看到了你說的那家小賣鋪,居然還開著。”她聳了聳肩,“你那個佛祖不是酒鬼嗎,我乾脆也來拜一拜,求個發財什麼的。”
蔣閻失笑。
“你還挺聰明,知道給他買兩瓶。”
薑蝶卻把其中一瓶推給他,故作隻是順手。
“這是給你的。”
“給……我?”
蔣閻沒有準備好,險險地接過酒瓶,麵色愕然。
“那些束縛你的東西已經徹底消失了,也包括遺憾。”薑蝶擦過他的肩往前走,一邊輕描淡寫地說,“給自己全新的人生取個更好的願望怎麼樣?”
她走到了佛像麵前跪下,邊在黑暗裡問:“需要擰開來灑在地上嗎?還是保持原包裝它會更喜歡?”一副學術探討的口吻。
他跟在她旁邊跪下,一本正經地嚴肅回答:“我當時好像沒打開。”
“你要是打開的話,說不定願望會更早實現呢。”薑蝶側頭看了他一眼,“我要許願了,你也快點許。許完早點回去。”
“好。”
兩人像兩個小孩,跪在不怒自威的佛像前,閉上眼,雙手合十。
寂靜的老城區從街角傳來野狗的吠響,隱隱約約地飄至薑蝶耳邊。但她心無旁騖地閉著眼,睫毛輕顫,一看便是在全神貫注地祈禱著什麼。
蔣閻悄無聲息地掀開眼,凝視著她的側臉。
微冷的堂風吹進廟宇,黑暗裡,男人驀然側過身,單手撐在粗糲的水泥上,傾過半邊身體,另一隻手撩起擋住她臉頰的發絲,嘴唇同這陣冰涼的春風一起,貼上她柔軟的臉。
薑蝶登時睜開眼睛,失語地轉頭看向他,瞪大的眼睛寫滿了對這場偷襲的驚異和控訴。
但是,沒有厭惡。
他細微地觀察著她的神色,鬆了莫大的一口氣。
好像垂在頭上的那把刀,已經懸到了脖頸之上的絨毛。他吻下去的時候,幾乎都已感受到刀鋒的肅殺。
可還是不知死活地吻下去了,在彼此都清醒的這個時候。
薑蝶看著他,雙唇一動,剛想說話,蔣閻不給她機會,身體探得更近,這一回,明晃晃地追著開合的嘴唇吻了上去。
她的話被堵回,身體情不自禁向後縮。可她退一步,他就進一寸,直將人抵到了背後的佛龕。
背後就是神明,它肅穆地垂著眼,正凝視著兩人逾矩的糾纏。薑蝶想到這裡,不由得繃緊指節,但沒有推在他身上,隻是緊扣著地,整張臉在漆黑裡紅到爆炸。
嘴唇被吻到發抖。他終於結束了這一個漫長的吻。
蔣閻沒有收回身體,依然離她近在咫尺,壓著聲音,似乎怕神明聽見他的胡話。
“這個酒神真的挺靈的。”他的眼神抓住她慌亂躲避的眼睛,“我剛才向它許願,說我的人生沒有更好的願望。就希望我吻向旁邊這個人的時候,她不要拒絕我。”
薑蝶偏過頭。
“在佛祖麵前那麼輕浮會被雷劈的!”她臊到極小聲,“能不能許個正經的願望?”
“可是我真正的願望神明無法實現。能實現它的人隻有你。”
蔣閻在她的耳邊說。
“火箭修好了,我們還能一起搭著奔向月亮嗎?”
他的聲線在佛像麵無比鄭重,因為太過鄭重,每個字都無比緊繃,顯得有些微顫抖。
“或者是水星,火星,太陽……甚至是黑洞。我們都一起去,好嗎?”:,,.,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