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覺得自己真是聰明。
這個主意特彆好, 好到她心坎裡去了。
她得意洋洋看向崔雲昭,就等著她開口拒絕。
然後,她就可以以長輩的身份訓斥她了。
但老太太等阿等, 都沒等到崔雲昭回答。
她剛要說什麼, 眼前一花, 才發現崔雲昭已經來到了她身邊。
她笑眯眯挽住自己的胳膊,推著她往正堂行去。
“祖母, 外麵冷, 顧表妹又病了, 咱們還是進正堂說話吧。”
老太太被她這麼一推,頓時有些懵了,下意識被她推著往前走。
顧迎紅見一行人都往前走去, 不由咬了一下嘴唇, 忙捏著包袱跟上了。
崔雲昭挽著老太太的手, 態度很是謙和, 語氣也很親昵。
“祖母,顧表妹來家裡, 我是極高興的,”崔雲昭聲音溫柔, “家裡就這麼大地方,自然不能委屈了表妹,我回去就把小書房裡的書架書桌都搬出來,去給表妹買一張床,好能住下。”
老太太麵上一僵。
“那不是空隔間嗎?”
崔雲昭笑了笑, 說:“祖母一早就離家了,不知道家裡事,孫媳從家裡帶來的書多, 還有檀木的書架和妝奩,都擺在了隔間裡。如今彆說床了,就連一張椅子都擺不下呢。”
她的聲音能讓在場眾人都聽清。
“隔間擺不下紫檀書架和妝奩,我就讓人送回崔氏,暫且不讀書了。”
她特地把紫檀兩個字著重重複。
老太太下意識就說:“不行。”
顧老太太年輕的時候窮怕了,銀錢到了手裡頭,輕易不往外麵拿。
崔雲昭那金貴的檀木書架都搬進了霍家,在老太太看來就是她的東西,萬沒有再搬出去的道理。
可若書架還放在隔間裡,那顧迎紅就沒地方住了。
顧迎紅垂下頭,手指輕輕捏著,嘴唇死死抿著。
人人都說這位崔氏的嫡女晴朗如月,秀外慧中,最是溫婉爾雅,是城中高門千金的表率。
如今看來,傳聞多有不實。
端看那伶牙俐齒的勁兒,也瞧不到多少溫婉爾雅。
老太太這一猶豫,顧迎紅就覺得不好。
她忙上了前來,柔柔弱弱道:“姑婆,我還是回家去吧,雖說家裡如今正熱鬨,總還有我容身之地。”
這話說得可真是可憐。
崔雲昭回過頭,淡淡瞥了她一眼,沒有理她的話茬。
她先扶著老太太坐下,又等林繡姑坐下,才陪著霍檀坐在了次座。
緊接著,她就如同當家主母那般,對顧迎紅笑了一下。
“顧表妹,彆拿自己當外人,坐下說話吧。”
顧迎紅:“……”
顧迎紅攪著手指,還是坐了下來。
顧老太太這會兒又想起一出:“既然你們正房住不了,不如就讓她住廂房,那邊還有個小隔間吧?”
崔雲昭立即就說:“祖母,那邊的廂房是我丫鬟們所住的,今日我的奶娘也會搬過來,他們三個住一起倒是沒什麼,就是怕表妹……介意。”
主人家哪裡能和丫鬟住一間的?
這一說,老太太就皺起了眉頭。
她有些不耐煩了,忽然就拿出胡攪蠻纏的勁兒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讓迎紅住哪裡?我不管,迎紅一定得住下。”
顧迎紅低下頭,眼睛霎時間就紅了。
崔雲昭看了看霍檀,霍檀就對她眨了一下眼睛,然後便看向顧老太太。
“祖母,不如讓顧表妹跟您一起住?”
顧老太太愣了一下。
霍檀給林繡姑使了個眼色,林繡姑就說:“唉我這腦子,就是了,母親那屋是個大床,又寬敞陽光又好,表姑娘住那邊,還能陪著母親說話,豈不是兩全其美?”
老太太難得沒吱聲。
崔雲昭見她低頭撥弄手上的佛珠,知道她在盤算得失,又被霍檀拽了一下衣袖,於是便道:“唉,若是祖母不願意,那不如讓孫媳出錢,給顧表妹另外賃個宅子,養好了病再回家?”
霍檀原本是想讓她看自己,卻不料她看都不看,卻把話說得漂漂亮亮。
這種不需要多說話就能同人心有靈犀的感覺真好,讓他一顆心都跟著雀躍起來。
崔雲昭這話顯然是不能被顧老太太接受的。
她把顧迎紅接過來,本來就是起了彆的心思,若是還要另外掏錢給她賃宅,簡直得不償失。
老太太瞬間就定了心神:“那就讓迎紅同我一起住把。”
老太太說著,抬頭看向了迎紅,臉上重新有了笑意。
“迎紅是個好孩子,一定會孝順我的。”
崔雲昭垂下眼眸,也跟著誇:“是啊,顧表妹一看就比我仔細,有她照顧祖母,我也放心。”
崔雲昭一邊說著,一邊起身來到顧迎紅麵前。
她臉上掛著和煦的笑,從手上脫下一個銀鐲,一把握住了顧迎紅的手。
顧迎紅的手有些涼,不知是冷還是緊張,一點都不溫暖。
“顧表妹,今日你我初見,我作為長嫂可不能空手。”
“前幾日給弟弟妹妹們都送了見麵禮,今日沒有準備,隻能送你這銀鐲。”
“還望你彆嫌棄。”
顧迎紅立即就紅了臉。
她怎麼也沒想到崔雲昭還會用長嫂的姿態給她見麵禮,此刻她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一下子僵硬在那裡。
崔雲昭挑了挑眉,故作驚訝道:“哎呀,顧表妹你怎麼不收,可是嫌棄我這見麵禮太薄……”
她話音還沒落下,顧迎紅就連忙接過了鐲子:“多謝表嫂。”
崔雲昭滿意了,伸手拍了拍她肩膀:“祖母年紀大了,母親要操心一大家子的事,若是你住得不舒坦,你隻管跟我說。”
她說罷,沒事人一樣坐回到椅子上,臉上的笑容一點都沒變過。
顧老太太不由看了她一眼。
難道這個孫媳婦也跟兒媳似的,是個沒什麼心眼的小姑娘?
不過,不管她是什麼秉性,老太太也有的是辦法折騰她。
顧老太太心裡盤算著許多事,然後就擺手:“你們回去吧,我累了,要歇一歇。”
崔雲昭就起身,同霍檀一起行禮告辭。
不過夫妻倆剛走到門口,老太太那陰沉沉的嗓子就又響了起來。
“孫媳啊,我聽人說世家大族規矩都多,尤其是你們崔氏,”顧老太太眯著細長眼,滿眼算計,“你們家中的媳婦是不是日日都要給婆母請安呢?”
崔雲昭有些意外,這些事前世都是未曾發生過的。
不過崔雲昭如今可不是年輕時候,臉皮早就練就出來,哄騙人一點都不膽怯。
“哪裡的事情啊?”崔雲昭驚訝瞪大眼睛,“我怎麼不知呢?”
崔雲昭的聲音有些誇張:“祖母,您可彆聽那些三姑四婆瞎說,我們崔氏可從來不會磋磨兒媳婦,越是要臉麵的人家,越是婆媳和睦,一家美滿的。”
顧老太太愣了一下,就連要開口說不用了的林繡姑,都沒能跟上話。
崔雲昭回過頭,笑著看向顧老太太:“世家大族最要臉麵,怎麼會傳出這樣的名聲?若是如此,誰家肯把姑娘嫁進來?”
“祖母,以後再聽人如此說,可要幫著崔家澄清,我崔氏家風清正,從不會有此等事情發生的。”
顧老太太不過就說了一句話,她這般說了一籮筐等著,還字字句句都在理。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豈不是成了胡攪蠻纏又不講理的人家?
她還想再說什麼,就聽林繡姑大聲道:“你們彆站在這裡了,妨礙你們祖母歇息,趕緊回去吧。”
她一發話,霍檀立即握住崔雲昭的手,牽著她快步往外走。
等兩個人跨過月亮門,崔雲昭才回過神。
她抬眸看向霍檀,霍檀也正看著她。
夫妻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下一瞬,兩個人便一起笑了起來。
此時正是下午時分,天上陽光燦燦,白日煌煌。
溫暖的陽光落在身上,祛除了冬日的寒冷。
霍檀緊緊攥著她的手,目光安安穩穩落在她臉上。
他們明明剛剛成婚,可彼此之間的默契,卻比許多經年夫妻都要強。
那種感覺無法言說,讓他一向冷硬的心都跟著柔軟了下來。
就仿佛春日的花開,夏日的細雨,秋日的晚風和冬日裡最耀眼的光。
讓他渾身上下都很舒適。
崔雲昭被他這樣專注凝視著,不由也收起了笑容,仰頭看向他。
她下意識晃了晃被他牽著的手:“郎君,怎麼了?”
兩個人交握的手在風裡晃,好似秋千一般,飄飄搖搖,帶起心房的漣漪。
霍檀臉上漸漸又浮現起笑意。
“娘子,多謝你。”
崔雲昭愣了一下,然後便抿了抿嘴唇,神情難得有些小驕傲。
“你自然是要謝我的。”
崔雲昭想到方才老太太難看的臉色,就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若不是我聰慧,今日的事怎麼可能那麼順利?”
霍檀點點頭,牽著她慢慢往前行去。
下午西去的金烏把兩個人的身影拉得很長,可牽著的手始終沒有放開。
“我知道的,郎君也不願意家中多一個陌生人。”
崔雲昭如此說著,忽然又停住腳步,站在那株棗樹下仰頭看向霍檀。
她的眼睛亮晶晶,比天上的所有繁星都要明亮。
崔雲昭臉頰微紅,麵容是恰到好處的精致,美麗得猶如水中月。
她輕輕勾著紅唇,唇畔仿佛盛開的花。
“還是說,”崔雲昭的聲音也是柔軟的,“還是說郎君也覺得家裡多個嬌柔的表妹比較好?”
霍檀隻覺得她的聲音帶著勾子,一下下撓在他心尖上。
酸酸澀澀,麻麻癢癢,總想去撓一下,卻又不得法。
霍檀忽然低下了頭,讓自己無限接近崔雲昭。
頃刻間,兩個人身上的氣息便糾纏在了一起。
霍檀低低笑了一聲,醇厚的嗓音拂過她發紅嬌嫩的耳垂。
“娘子,家裡隻一個你我都伺候不過來,哪裡還有精力去伺候彆人。”
“你說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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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離她太近了。
兩個人的鼻尖幾乎都要碰到彼此。
呼吸出來的熱氣帶著熟悉的酒香,那是他們剛剛喝過的桂花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