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大營提督陶克、總兵盧明,並一應參將、遊擊、都司隨行而至。
太平盛世時,文貴武賤乃是常理。
都中長安軍機閣內六大軍機之所以能超然些,是因為他們乃大乾當世的六大國公。
均有蓋世功勳於江山社稷,因此即使麵對內閣首輔,也不會遜色太多。
但再往下,效應便層層衰減。
九邊軍鎮重地還好些,到了內陸各省駐軍大營,提督衙門其實沒什麼太大的話語權,也不敢有什麼話語權。
朝廷對於藩鎮的提防,自唐末宋始,從未減弱。
所以之前方悅、郭釗、諸葛泰等人在說話時,陶克、盧明等武將隻能壓後。
等大佬們談完了甚至談崩了後,他們才敢露頭。
隻是他們對文臣能伏低做小,對於同樣序屬武官的錦衣衛,卻沒那麼好的脾性。
一個個虎威不淺,麵色陰沉帶著煞氣看著賈琮。
賈琮自然知道為何,江南大營提督陶克,是宣國公趙家的舊部。
這位陶克提督,十三、四年前追隨宣國公趙崇,是血洗神京錦衣親軍的幫手之一。
當年死在他手下的錦衣親軍都不知有多少,那麼多遠比今日錦衣衛強勢的錦衣親軍尚且在他的屠刀下狼奔豕突……
慣性使然,他又怎會將今日的錦衣衛放在眼裡?
“賈指揮,本督今日前來,便是想問問你,本督麾下金陵遊擊王昆、揚州城防都司薑峰二人,到底犯了何罪,被你無故殺害?今日賈指揮還需要與本督一個交代才是。否則,江南大營八千將士們,必不會答應。今日隨本督同來的三千兵馬,也不會答應。”
陶克身量並不魁梧,還有些精瘦,但氣勢卻極足。
是在沙場上見過血殺過人經曆過大陣仗的人,確實不同。
最重要的是,他看起來並不像王昆、薑峰那樣已經被腐化,所以底氣十足。
此刻甄應嘉等人的車馬軟轎隊伍已經離開了碼頭,江南督撫方悅、郭釗之流雖還在一旁,他們卻隻顧著商議如何對付江南那些“土頑”,對這邊發生的事絲毫不覺。
展鵬雖率領百餘親兵護在賈琮身後,但與對麵的三千大軍相比,就算展鵬雙刀使出花來,也扛不住對方的碾壓。
所以,展鵬一邊讓麾下一親信回去報信,一邊小心翼翼的護佑著賈琮。
還暗中吩咐其他人,若有衝突起,讓他們務必拚死攔截,給他時間護送賈琮返回鳳凰島。
其實就算返回鳳凰島,調集那一千五百校尉,再與揚州城內的一千五百緹騎彙合,他也沒信心乾得過對麵這三千江南大營兵卒。
三千錦衣校尉和正規軍相比,連烏合之眾都算不上……
對麵兵卒可都穿著棉甲!
錦衣衛身上的衣服雖然好看,但防禦力差了十倍不止。
繡春刀也扛不住長槍弩陣啊。
因此,展鵬無比緊張,唯恐從韓濤、姚元等人口中聽說過的錦衣大劫,再度發生。
不過,賈琮看起來似乎一點也不緊張。
因為,時代已經不同了。
賈琮沒有拿出天子劍來威壓,對於這些驕兵悍將而言,一把天子劍,還真未必壓得住他們。
有宣國公在他們身後,這個罪可大可小,轉圜餘地十足。
但若賈琮此刻拿出天子劍,卻震懾不住他們,那必然威嚴儘失。
他苦心經營的錦衣衛形象,瞬間破碎。
所以,他不會冒這個險。
賈琮麵色淡然的看著陶克,道:“無故殺害?看來本座將證據送往江南督撫衙門後,他們不止沒有清理文官,連江南大營的那份都沒傳到。”
這話說的已經很明白了,可陶克卻好似沒聽懂一般,大聲道:“賈指揮,你還未說明,為何無故殺我部將?為何無故殺我部將?”
秀才遇到兵,大概就是眼前的情形。
賈琮眯起眼,凝視著對麵老人,沉聲道:“陶將軍,你想造反?”
“造反?”
陶克聲音愈發大如洪鐘,他厲聲道:“老夫一生三子,皆從老夫追隨武王,為大乾征南逐北,誓死血戰。三子二死一殘,八年前那殘廢亦死,我陶家滿門孤絕。天子要賜爵,老夫尚且不就,因為無子可傳。黃口小兒,你道老夫造反?!”
賈琮聞言,幽深的目光凝了凝,看著對麵須發皆張的老人,問道:“老將軍,你到底何意?王昆、薑峰之流,與劉昭白世傑勾結,罪證確鑿……”
話沒說完,又被陶克打斷:“什麼罪證?死無對證!!不管是誰,敢往老夫部下頭上潑臟水,都是我江南大營的死敵!”
賈琮看著陶克,有些納罕,心中疑惑無比。
王昆、薑峰,都是三十歲上下的青壯,看起來都是上不得台麵的潑皮,無論如何都談不上強兵悍將。
這位陶克就算再護短,也不該如此護著這樣的東西。
這其中,必有他所不知的蹊蹺。
正疑惑僵持著,忽然,身後展鵬碰了碰他胳膊,往他手裡塞了張紙條。
賈琮借收攏鬥篷之際翻手一看,眼睛微眯。
這是茶娘子的字跡:“王昆、薑峰之父,皆為陶當年親兵,因護衛陶而戰死,托孤。”
賈琮恍然大悟,再看陶克,眼中忌憚之色儘去。
這個老丘八,身份太棘手,純粹一個滾刀肉。
若他真隻是為了護佑部下,賈琮還真不好拿他怎樣。
自古而今,乃至未來,在華夏這片讓“忠孝節義”浸泡了兩千多年的土地上,獨特的軍中文華,從來不曾改變。
若無私心,陶克一心庇佑已死的部下,這種行為會被整個軍方認同,然後凝集在一起,對抗任何反對他們的人。
這股力量,彆說賈琮,就是崇康帝都不敢輕逆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