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聞言忙抬起頭,滿臉是淚的看著崇康帝,希冀道:“我是一朝太後,也知道什麼事當做,什麼事不當做。當年你九弟自己糊塗,丟了皇位,是他沒有這個真龍之命。原該一世孤苦,不好見外人。可是,到了這個份上,我還想再見他最後一麵,送他一送。讓他前麵慢點走,我等小九兒成了親,生下孩子,了了心願後,就去陪他。我這一輩子啊,也沒彆的餘願了。當年為了幫你父皇登基,整個葉家都被人快屠絕了。雖然這是大義,是忠君,可若讓葉家絕了香火,我死也無顏去見葉家祖宗和我的爹娘雙親。還有一個餘願……”
太後說的可憐,可崇康帝心中卻愈發冰涼。
因為左右幾個餘願,都不會有他的位置。
打小,他就不得父皇母後的喜愛。
如今縱然他已經貴為九五之尊,遠比那個荒僻破敗的武王府裡苟延殘喘的廢物強一千倍一萬倍。
可在太後心裡,他依舊不如她那個小兒子。
崇康帝打斷太後的話,聲音清淡道:“太後不必說這些,你福壽延年,注定長命百歲,不是福薄命賤之人能比的。”
太後畢竟一輩子在宮裡打磨,什麼樣的心思爭鬥沒見過,之前隻是太過悲傷,沉浸於過往,這會兒被這聲音打斷,還有這話中帶刺的話一激,臉色登時沉了下來,鳳目眯起看向崇康帝。
她雖然從不乾預朝政,但不代表她不能有所作為。
崇康帝大舉屠刀,肆意誅戮宗室時,多少老太妃老王妃甚至老王爺入宮哭訴。
在法理之上,縱然太後廢不掉天子,可想要讓他難堪難過,卻簡直不要太容易。
但念在崇康帝畢竟為其親子份上,葉太後什麼也沒做。
不想,他如今竟敢在她麵前如此放肆!
她並未想到,崇康帝隻是心酸同為人子,他為何就得不到父愛母愛。
她隻以為崇康帝翅膀硬了,連她這個太後都不放在眼裡了。
眼見一帝一太後兩位人間至尊隱隱對峙起來,壽萱殿內氣氛漸漸變得凝重肅煞,忽聽葉清咯咯笑道:“老祖宗不就是想去見見九叔麼,正好我陪皇伯父去鐵網山行圍,您該放心我的安危吧,跟在皇伯父身邊,您老還有什麼值當擔憂的?這不就空出心思,去見見九叔麼?隻一點,老祖宗去了後,可千萬彆哭壞了身子,您是天家老祖宗,青史之上都有您一席之位,自該有天家的氣度。您要是哭壞了鳳體,彆說是我,連皇伯父都放心不下,對不對?”
葉清這一番話,將崇康帝阻止的緣由,說成了是擔心太後鳳體安危。
這一轉圜,剛剛針尖對麥芒的僵硬氣氛,登時軟和了下來。
崇康帝也醒悟過來,他對太後的態度險些魔怔了,自尋麻煩,忙道:“母後想去見九弟,直說便是。說那麼多傷感的話,哭成這般,豈不有礙鳳體?若是有半點損傷,朕都無法自處。母後貴為國母皇太後,至尊至貴,當隨心所欲才是,萬不可再委屈自己想那些不自在的往事。”
太後聞言,不管心裡如何作想,麵上卻是和緩下來了。
在宮裡活到這個歲數,熬跨了無數出身、相貌、才藝遠超她的絕世佳人,若說她是個糊塗的,怕連她自己都不信。
太後對崇康帝道:“皇帝,我老了,這一輩子隻你和你九弟兩個兒子。你比他強,靠自己走到了這一步,他看著風光,其實卻毀的……我放心得下你,唯一能為你做的,就是不拖累你的後腿。往後我死了,小九兒還指望你這個皇伯父給她撐腰。”
聽聞此言,崇康帝霍然動容,眼睛都微微發紅起來。
他等了大半輩子,終於從他生母口中等到了這句話:
“你比他強!!”
“母後!!”
崇康帝一時激蕩的難以自持。
葉太後卻罕見帶著慈愛笑了笑,道:“你也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啊……”
看著這忽然變的母慈子孝的感人場麵,元春動容落淚,葉清也緩緩垂下了眼簾。
但是沒人能看到,她此刻心裡是多麼的冰冷。
作為這世上和葉太後親近相處時間最長的人之一,她對這位老祖宗的了解,絕對冠絕當世。
所以,她更明白,此刻的太後說出這些話來,有多假。
並非有血親,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她就真愛她的長子。
恰恰相反,因為當初誕下崇康帝時,太後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罪,險些活活疼死過去,所以對這個兒子,她心裡著實談不上什麼母愛。
知道這個秘密的人不多,葉清卻是其中之一。
她知道,太後將她所有的母愛,都給了小兒子。
所以這一刻,她覺得這座看起來充滿人間慈愛的宮殿內,冷漠醜惡,遍布謊言和欺騙。
……
“爺,真到了這個地步?”
神京西城,賈家東府,寧安堂臥房內,平兒從錦被中仰起,還帶著餘韻潮紅的俏臉驚駭的看著賈琮問道。
賈琮隨手攬住平兒滑膩的軟腰,讓她貼在身上,輕聲笑道:“放心罷,陛下這一著,十成十的是為了引蛇出洞。你當這二年發生了這樣多的事,連皇子都死絕了,陛下會這樣輕鬆放過?目前來看,查是查不出什麼真相了,隻能引,陛下親身做誘餌去引,你想想看,他有多恨幕後黑手!”
平兒聞言,在賈琮耳邊輕輕呢喃道:“爺不必同我說這些,我也不懂,我隻擔心爺的安危,連皇帝都舍身做餌,那該多險哪……”
賈琮嗬嗬一笑,眼神幽幽道:“是很險……平兒姐姐,我不騙你,也不怕你怪我涼薄,真到了事不可為之時,我多半會選擇一個人拚死逃出京外,然後再重整兵馬,將來殺回來,將這整座城池焚滅,為你們殉葬,替你們報仇。你會怪我麼?”
平兒躺在賈琮身上,聽聞此言先是悚然而驚,身子一僵,隨即又軟和下來,她輕撫著賈琮的臉,聲音裡包含著無限的溫柔說道:“爺若真能如此做,才是體諒我們,隨了我們的心願。爺若跑回來,說什麼一家人死在一起,反而讓我們死不瞑目。若是……若是果真到了壞事的時候,爺千千萬萬記得這句話,不可回來,不可回來。但要將我這個丫頭記在心裡,來世,我還做爺的丫頭。”
賈琮嗬嗬一笑,忽地翻身,將平兒壓在身下,劍及履及,看著平兒驟然曲起的眉頭和迷離乞求的眼神,淚光點點,嘴角彎起一抹壞笑道:“我逗你的!若是連這點風浪我都經不住,還談什麼世之英雄?放心罷,我都安排妥當了。讓你們提前進入密道,不是做最壞打算,隻是怕作戰的聲音太大,驚住了你們這些嬌花兒!”
平兒聞言,猶不放心的看著賈琮問道:“果真?”
賈琮嘿嘿一笑,咬牙道:“敢懷疑爺的能為?妖精,看槍!”
“哎喲!爺,輕點,嗯……”
窗外,一朵白雲悄悄遮住了明月的臉,似不願讓它窺視這人間的兒女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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