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琮點點頭道:“多半不會,那邊也不想讓整個皇朝都亂起來。”
宋岩聞言,長歎一聲,看著賈琮問道:“武王的身體究竟如何?”
賈琮搖了搖頭,道:“也已油儘燈枯,隻是乾熬著。”
宋岩目光愈發複雜起來,乾熬著,一個熬字,道儘該死而不能死的痛苦。
這份痛苦,又是為了誰……
他看著賈琮,語重心長道:“這條路,極難,極重,也極險啊。”
賈琮苦笑一聲,道:“不瞞先生,弟子先前連後路都尋好了,想要攜家人南下出海遠洋。但到了現在,弟子若退一步,則追殺弟子之人,必如跗骨之蛆,不死不休。弟子不想死,隻想和親人活下去,在求生這條路上,誰當我,我殺誰。”
宋岩還未說話,原以為咽氣的楊養正又忽地罵了聲:“逆賊!”
宋岩頓了頓,問道:“以後,朝綱當如何?”
賈琮毫不猶豫道:“新法為國運之本,不容動搖,隻會加深。”
宋岩頗為意外,看著賈琮道:“果真?你要明白,若是你廢除新法,那先前所有的作為和惡名,都會消解,天子士子歸心,宗室勳貴同樣會歸心。”
“老賊!”
楊養正又發出一道怒罵,顯然是對宋岩而去的。
不過師徒二人同樣沒有在意……
賈琮搖頭道:“落後的製度,一定會被先進開明的製度所取代,這是曆史大勢,順之者昌、逆之者亡。所以,如果一切如養正公猜測,那麼新法不會動搖,隻會加深。不過,說這些都還太早了些……”
賈琮苦笑著輕輕一歎,看著宋岩,道:“弟子本隻想做一讀書人,孰料造化弄人,步步至斯,被人架到了泰山之上。後退半步,便會粉身碎骨。先生,弟子非不知忠孝節義,可是……”
說著,他又將崇康帝許他以後大自在之事說出,道:“縱然弟子想做忠臣孝子,那位也不會允許,必會留下後手殺我,誅我滿門,以防外戚坐大,危及皇權。弟子想活命,不知先生何以教我?”
宋岩深歎息一聲,沉重道:“其實說來,你們倒也算不上亂臣賊子,本就是皇族天家內部奪嫡之爭。隻是這場爭鬥,太過慘烈,延續的時日,太久遠了些罷。”
賈琮沉默,他早就聽說過,自古帝王家皇權的交接傳承,總避不開陰謀、血腥、殺戮、背叛、暗算,凡人世間最陰暗的事,都能在這過程中發生。
隻是真正發生時,他才體會到這個過程有多慘烈血腥。
多少曾經不可一世的高門豪族,不經意間就灰飛煙滅。
一片混沌中,誰又能拿得準,到底該如何站隊……
見賈琮神色落寞,宋岩心裡卻有些高興。
至少,他這個弟子到今天為止,心地依舊善良。
“清臣,切記,不論到什麼時候,都要保持住自己的本心。不要讓權勢之欲,遮住了你本可仰望宇宙蒼穹的眼睛。今日,咱們師徒緣分便儘了。若為師不知此事,那到那一日,也尚好說。可今日為師悉數儘知,卻不能再做貳臣。”
宋岩一瞬間,似蒼老了十歲不止,整個人的精氣神,也衰敗了下來。
賈琮見之,眼睛一熱,淚水便流了下來,跪地道:“弟子明白,弟子體諒先生之苦心。弟子自幼,能得脫牢籠,皆賴先生與牖民先生之德,能得於教化,安然成長,皆賴師父、師娘慈愛。此恩此德,弟子永生不敢忘卻。唯盼先生保重身體,萬莫因弟子之事傷懷根本,否則,弟子心中必將受刀割火燎之痛苦。”
宋岩聞言,老眼中也滴出了兩滴濁淚,麵上卻帶著欣慰,緩緩頷首叫起道:“癡兒,起來罷。為師此生最幸者,便是有佳徒如清臣者。”
“荷……荷荷……呃……呃呃……”
病榻邊師徒弟子情深義真,卻讓躺在病榻上的楊養正用儘最後一口餘氣,啐罵了這對師徒。
賈琮起身後,看了眼徹底沒氣的楊養正,就聽宋岩道:“伯崖此人,性情剛烈正直,隻是難免迂腐了些。天子本就時日無多,若果真換上一繈褓中的幼主,大乾才將會是多事之秋。顧命輔政大臣間必然相互爭鬥,奪權多利,不死不休,到那時,朝無寧日,天下難安。”
賈琮點點頭,認可此言。
宋岩道:“去請楊家人進來,掛白報喪罷。清臣,一會兒天子必請我入宮問話,我將上奏,伯崖是請我務必不得有起複舊黨之心,維護新法。我也不等伯崖大葬,出了宮,就登船複歸南下。你好生做事,不要以我為念。”
“先生!!”
賈琮眼睛再度泛紅,眼前這位老人,給了他太多關愛。
然而宋岩卻未再兒女情長,叮囑道:“最後這一段時日,你務必小心。世上沒有絕對的秘密,楊伯崖能猜出來的事,其他人未必就猜不出。記住,若能不進宮,儘量少進宮。尤其到了最後關頭……”
賈琮聞言,心中登時凜然,看著宋岩關懷的目光,紅著眼點點頭應下。
轉身出去,去前廳叫來楊家子弟,一時間哭聲如雷。
而楊德等人見賈琮紅著眼睛,顯然也是哭過,宋岩也滿麵戚然,不由心中感動。
不一會兒,楊府外便來了宮中侍者,傳大司空宋岩及冠軍侯賈琮進宮陛見。
臨行前,宋岩忽問楊德:“伯崖可有遺折,由老夫一並送入宮中罷。”
楊德忙道:“有的,前些時日先父尚能動筆時便寫好了,鎖在書房裡間,晚輩這就去取來。”
聽聞此言,賈琮與宋岩不動聲色的對視了眼,未幾,就見楊德取來一個尺許見方包白綾的木盒,交給了宋岩。
宋岩再無話,與賈琮並兩位侍者一並出了宮,在賈琮和宋華的攙扶下,上了馬車,往皇城方向駛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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