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中, 季星遙給唐宏康的還款期限到了。前一晚,她給唐宏康發了消息提醒:【唐董,欠我的錢, 還不打算還?】
這兩個月唐宏康焦頭爛額,不僅要四處籌措資金,還要應對慕靳裴在生意上對他的圍追堵截, 所有他經手且談妥的項目,最後在簽合同階段都黃了。
季星遙剛才發的那條消息唐宏康沒看到, 他手機沒帶, 被儲征讓人留在了他辦公室,此時, 他正坐在會議室,對麵是慕靳裴和儲征。
他們突然來訪,他一點準備都沒有。
儲征打開一個檔案袋,用力一推從桌麵上滑到他麵前,“唐總,合作的事情考慮得怎麼樣了?”
唐宏康冷笑了聲, 嘲諷意味頗濃,他沒接話。慕靳裴和儲征卡在今天這個節骨眼來宏康實業, 其實就是給他下馬威, 讓他準時還錢給季星遙。
要是他沒猜錯, 這個檔案袋裡全是他這些年的一些黑幕交易的證據, 說不定還有他怎麼幫著慕靳裴讓季氏破產的證據。
當然,慕靳裴肯定把他自己那部分信息抹去。
而他沒有證據能證明當年季氏破產,南非那個項目出了狀況跟慕靳裴暗中操作有掛。
這就是慕靳裴陰險的地方, 不管多卑劣的手段,但他總能全身而退, 不給自己不給M.K留下任何讓外人拿捏的把柄。
唐宏康沒打開那個檔案袋,當年他見識過慕靳裴的狠戾,對季星遙都能那麼狠心,如今對他就不會心慈手軟。
他看向慕靳裴:“說吧,什麼條件能換我安全無恙?”
慕靳裴不緊不慢重複了那句話:“安全無恙?”
直升機墜機那件事還沒查清楚,要是真跟唐宏康有關,他怎麼可能保證他安全無恙?
所謂的給他安全無恙的承諾,也不過是在沒有觸犯他底線之前。
“明天就把欠遙遙的錢,連本帶息一分不少還上,現金部分你還三個億,其餘全部用你海外優質投資來償還,投資是有風險的,萬一到時轉給遙遙後不保值了,她就得承擔損失的風險。”
唐宏康故作不懂:“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你投資部分按照市值七折折抵給遙遙。”
“......”唐宏康被氣得雙手不由顫抖,“慕靳裴,你這跟搶有什麼區彆?”
儲征接過話,“唐董,你是不是貴人多忘事?你名下大部分投資,當年可都是從季常盛手裡坑來的錢,收個管理費不為過。”
他接著道:“明天會有律師團隊代表季小姐來跟你走具體還款流程,一個月內辦完所有手續。”
儲征繼續跟唐宏康談判其他保證他暫時安然無恙的條件,“宏康實業擬上市前,引入M.K作為你們的戰略合作夥伴,還要向謝昀呈控股的資產管理公司定向增發,占股比例,就按當初慕總跟你說的那個數字來。至於公司董事會成員,我們這邊要占三分之二名額。”
唐宏康頹敗地靠在椅子裡,他辛苦這麼多年,到頭來給慕靳裴做了嫁衣,他不費一針一線,拿得那麼理所當然。
也許,當初跟慕靳裴合作時他就該想到,慕靳裴那樣沒有底線的人,是不可靠的,他引火,早晚會燒到自己身上。
果不其然。
生意場上向來弱肉強食,慕靳裴就是最凶狠的那類。
此時此刻,麵對著慕靳裴毫無原則的反殺,他隻能自食惡果。
當天夜裡,慕靳裴和儲征就返回紐約,他們這一次在北京才待了半天,從機場到宏康實業,談判後直接回機場。
到了飛機上,氣氛依舊沉悶,儲征連翻資料的聲音都小心翼翼控製著。
原本老板把談判任務安排給了他,也等著唐宏康去曼哈頓主動找他們,可就因為明天是還款期限,老板就親自來了一趟。
已經十多天,老板沒再問過他跟季星遙有關的任何消息。
每天早上五點多,老板就到了公司,晚上十二點多才回。
二月下旬,天氣漸暖。
那個司機繼續流浪,這段時間他走出很遠,離之前那個廢棄的房車已經快五十公裡。
謝昀呈帶小布丁去看望那個流浪漢,小布丁起初很興奮,“我們是去他家裡做客?他找到了他的爸爸,對嗎?”
“沒有。”
“啊?”小布丁臉上的笑容僵住,“怎麼會,為什麼?”
謝昀呈隻好扯謊,“原本以為他是那家人走失的孩子,可鑒定後發現不是,隻是長得有些像而已。”
“那他還好嗎?有沒有穿得很帥氣?”
“...還算不錯。”
小布丁失落地歎口氣,望著窗外的藍天白雲,明明美得像一幅畫,可她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
一個多小時後,小布丁見到了流浪漢,他穿得衣服看上去比之前新了不少,可整個人還是很邋遢。
“為什麼不給他洗澡呢?”
謝昀呈:“他自我墮落,誰都沒辦法,總不能強製他,那樣會刺激到甚至會誘發他的疾病。”
小布丁不理解自我墮落是什麼意思,她以為是因為他沒找到自己的爸爸,很難過很難過,所以沒心情去洗澡。
流浪漢正坐在路邊,神經呆滯地望著偶爾過往的行人。
“嗨,好久不見,還記得我嗎?我是小布丁。”
流浪漢顯然已經不記得這個聲音,可等他緩緩轉臉,視線落到小布丁臉上時,他眼底突然亮了,嘴唇張合幾下,最終什麼也沒說。
“給你,你喜歡吃這個對不對?”小布丁從包裡拿出一個漢堡,“我記得你喜歡吃。”
流浪漢盯著小布丁足足看了一分多鐘,還是不知道要說什麼。
“給你,特意給你買的。”小布丁不嫌棄他的手臟,拉過他那隻粗糙的手把漢堡放他手裡。
她就在流浪漢旁邊的路牙石上坐下來,兩手托腮。
他們挨得很近,就像幾個月前在曼哈頓路邊的長椅旁,她一點都不介意他如此邋遢。
流浪漢打開漢堡,咬了一大口,漢堡的香味在他們倆周圍彌漫開來,也跟在曼哈頓那晚一樣。
他開始摸口袋,從褲子到外套,從左口袋到右口袋,終於找到了,他遞到小布丁跟前,依舊什麼話都沒說。
還是當初的那塊巧克力,他一直沒吃。包裝紙都磨破了,露出深褐色的巧克力。這一次,小布丁接了過來,“謝謝,我很喜歡巧克力。”
她打開那塊巧克力,咬了一口。
謝昀呈在路對麵的車裡,遠遠看著這兩人,他拿手機拍了張照片,這一幕諷刺卻又如此溫馨和諧。
“我的病應該快好了。”小布丁努力從苦苦的巧克力裡尋找那一絲甜,“肯定快好了。假爸爸說,再過幾天等他忙完了要帶我去旅行,我很期待。也許旅行途中,我能遇到我的真爸爸。”
“對了,我又認識了一個妹妹,她是個小可愛,喜歡畫畫,她還畫了一幅《美麗的幼兒園》送給我。以後要是有機會,我介紹她給你認識。”
“你呢?準備下一站去哪裡流浪?”
流浪漢終於開口:“不知道。”
小布丁:“沒關係的,你爸爸一定也在找你。”她一小口一小口吃著那塊並不是很大的巧克力。
“忘了跟你說,我還認識了一位楚堯爸爸,他跟我說,活著就有希望,假爸爸也這麼說過。”
“活著,我們就能找到爸爸。”
“我希望我活著,因為我要去了天堂,假爸爸一定會很傷心,以後也沒有人陪他了。”
之後,空氣一直沉默著。
謝昀呈下車,他怕小布丁在路邊坐久了會著涼。他把自己大衣脫下來走過去給她披上。
“還記得我嗎?”他問流浪漢。
流浪漢不吱聲,剛才謝昀呈過馬路時他就看到了,也認了出來。
把最後一口漢堡吃完,他一直低頭看腳下的瀝青路,也沒什麼好看的,他望著出神。
謝昀呈沒有多問,他也在旁邊坐了會兒,給小布丁擋住風。
後來,流浪漢把漢堡的盒子拆開來,開始撕紙盒,一開始謝昀呈以為他隻是無聊地打發時間,後來發現他手裡的紙盒變成了一個字母形狀,T。
過了半分鐘,流浪漢把那個T字也撕了,將腳下的一推紙片撿起來送到垃圾箱,又坐到原位。
謝昀呈明白了,那個T應該是代表唐宏康。“能不能跟我說說三十年前那個故事?”
那是一個很長但又很短,很遙遠,也很悲涼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