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棲回到自己身體的時候, 還有一點兒恍惚。
就好像飛馳而下的過山車突然停止, 還不是急刹車那一種, 就隻是衝刺的感覺一下子消失了。
半天才慢慢回過神來。
按照一開始的係統說明,她在追憶卷的世界裡已經待滿了整整24個小時。
現實世界才過去三十分鐘。
葉珩還趴在她的床邊上睡覺。
這一次喻棲沒直接從床上坐起來, 因為思維恍惚, 她隻是睜開眼盯著天花板, 發了好一會兒的呆。
後麵到底發生了什麼, 要再用一次追憶卷才能看清楚。
可即使不看清楚,她也大概能猜出來了。
周稻臨走前的最後一天,想跟她一起度過。
但她被人抽取了記憶, 忘記了周稻, 甚至忘記了很多高中時候的同學。
周稻就此從她的世界裡消失。
也被她放了鴿子。
喻棲不知道周稻會不會在約好的地方等待她,但就看她第一次和周稻重逢時, 對方對她的不信任——他當時一定失望透頂了吧。
因為對她失望,連帶著也對自己失望。
甚至懷疑自己的外表, 自己的性格, 以至於在沒有重逢的幾年內, 整個人變了個樣子。
喻棲慢慢地歎了口氣,沒動。
不得不說, 如今的周稻確實比當初優秀,也比當初更加誘人。
以前不敢跟姑娘講話的羞怯男孩,如今隻是站著, 就能吸引大把的目光, 說話做事也變得自信。
可喻棲想, 如果可以,她不希望周稻是經曆了那些事情以後,才變成現在這樣的。
不管是他強大的能力,還是他漂亮的外表,都是他與生俱來的。即使不用承受那些,他也可以如此光彩奪目。
她很心疼。
喻棲抬起手,手背蓋上了眼睛。
這點動作讓趴在床邊上的葉珩驚醒了。
他朝著喻棲伸出手,幫她掖了下被子,輕聲問:“感覺怎麼樣?”
“還行。”喻棲說,“想起了一些事情。”
葉珩的動作瞬間變得僵硬。
喻棲哭笑不得地看著他:“為什麼要瞞著我?為什麼不告訴我?”
他有太多的機會,可以向她講述事情的來龍去脈。
可他什麼也沒說。
周稻被人欺負的事情,葉珩也知道,也幫過他,可他沒告訴喻棲。
他甚至希望,喻棲不要再和周稻有任何接觸。
為什麼?
——當然是因為,害怕她被搶走。
有些人,即使跟喻棲有名義上的情侶關係,他頂多就是有些醋,並不會感到害怕。
可某些人,即使是接近她,也讓他感到慌亂。
他太了解喻棲了,這個人又笨又心軟,看人總是看好的那一麵,那人有一分好,她能看出三五分。
像周稻這樣的爛好人,在喻棲的眼裡,該有多好啊?
他不是那樣的人,也沒辦法成為那樣的人。他自私又陰暗,隻想著掠奪和占有,恨不能把喻棲鎖起來,不讓任何人看見。
當他得知周稻等不到喻棲,變得越來越偏執,再也不像以前那麼傻愣天真時——他甚至是慶幸的。
如今的周稻比過去那個更加耀眼,可在他的眼裡,還是當初那個自卑內向,一心隻想對她好,甚至不奢望半點回報的周稻,更危險,更難纏。
“魚小七……”葉珩的聲音有點發顫,“你記起來多少?”
喻棲:“有個大概吧……我知道我是被誰的異能給剝奪了記憶。”
葉珩有些驚訝:“異能?”
喻棲點點頭,反問:“你不知道嗎?”
“我不知道。”葉珩深吸一口氣,冷靜下來,“之前是異能醫生給你檢查的。他說你的情況有點特殊,記憶係統出了問題,最好不要刺激記憶。”
這是實話。
喻棲仔細回憶了一下,發現腦海裡的那塊厚實的“磨砂玻璃”還在。
她是被特殊異能給模糊了記憶,想不起來也正常,非要強行記起,對大腦造成損傷,也很有可能。
“是誰?”葉珩說,“你還記得是哪一個對你用的異能嗎?”
喻棲問他:“你不知道嗎?”
葉珩臉色有些發白,他靠在椅子上,整個人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氣,隻能輕聲說:“我隻知道……可能是那四個人中的一個。”
好歹他還不會對她說謊。
“我知道是哪一個。”喻棲說,“接下來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我會自己找到他。”
那個人違規使用異能那麼多次,而且他身為異能者,本身竟然對異能研究有排斥和憎恨的情緒在。
這樣的人,根本不可能通過異能使用證的考試。
喻棲撐著床板坐起來。
一動就覺得後腦勺一陣刺痛。
她不由自主地“嘶”了一聲。
葉珩連忙湊近她:“怎麼了?你後腦勺有傷口,不要亂動。”
喻棲搖搖頭:“沒事,我還好。”
她看向葉珩,小聲問:“你能幫我叫周稻過來嗎?我想跟他道個歉。”
葉珩盯著喻棲的臉看了半天。
他的眼睛有點發紅,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陪她太久沒有休息。
開口時,聲音也啞得不行:“……好。”
他說“好”,臉上的表情分明是“好個屁”。
喻棲對他也氣不起來,隻能無奈地說:“你這傲嬌的脾氣也是,明明就不討厭周小稻吧,為什麼表現得好像他欠你八百萬似的?”
葉珩眼睛通紅地盯著她。
他知道喻棲是個爛好人,當初的周稻也是個爛好人,這種脾氣的人,他當然討厭不起來。
可當初的周稻,偷偷摸摸看向喻棲,抿著唇偷偷微笑的時候——就注定跟他站在了對立麵。
葉珩沒回答喻棲的問題,隻是站起來,咬牙道:“我去幫你叫他。”
事情還是被喻棲知道了,她沒有對他發火,沒有因此而討厭他,就已經是最大的幸運。
他深吸一口氣,在空曠又安靜的醫院走廊,撥通了周稻的電話。
喻棲被砸昏了腦袋,在醫院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清晨。
用了追憶卷以後又迷迷糊糊地睡了會兒。
因此葉珩撥通周稻電話的時候,還是一大早,七點多鐘。
等周稻來醫院時,時間剛剛走到八點。
喻棲躺在床上還有點兒後悔,說實在的,道歉應該親自到人家麵前去道歉,這應該是起碼的誠意。
怎麼能一個電話把人家叫到醫院裡來,然後躺在床上跟人道歉呢?
可她現在一動就腦袋痛,手機也不知道去哪裡了,叫了兩聲葉珩,也沒人搭理她。
不知道是不是葉珩跟醫院打了招呼,她還是住的豪華單人間。
躺在病床上,對麵就是大電視。
喻棲有點頭暈,後腦勺也疼得厲害,乾脆就這麼躺著了。
周稻來的時候,她正看著天花板發呆。
聽見推門的聲音,喻棲連忙看向門口:“小珩你——”
她在發呆,沒什麼時間意識,還以為是葉珩打完電話回來了。
見到周稻,連忙把後麵的話吞了回去。
周稻勾唇輕笑一聲,問:“不是找我?”
喻棲擺手:“不不不,你——”
她一動,牽扯到傷口,又疼得齜牙咧嘴。
周稻三步並作兩步走過來,皺著眉頭問:“怎麼回事?”
“洗澡不小心滑了一跤……”喻棲說。
周稻把手放在她的額頭上方。
手腕上浮現起淡淡的墨綠色光紋,緩緩轉動著,溫暖的感覺便順著他的手腕流淌出來。
這種溫暖的光柔柔地包裹著她後腦勺的傷口,舒服極了。
喻棲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像隻被抓下巴的小貓。
是久違的、熟悉的感覺。
她怎麼就那樣忘記了呢?
違規使用異能、尤其是用自己的異能傷害彆人的人——真的該死啊。
以前覺得違規使用異能的罪行太重,現在想起來,似乎還可以再重一點。
周稻看著喻棲,忍不住又輕輕笑了一聲,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臉,低聲問:“舒服嗎?”
喻棲哼哼道:“舒服……”
周稻:“……”
他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陣子,似乎想說些什麼。
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他終究還是跟以前不一樣了,會想得更多,也會渴望更多、奢求更多的東西。
以前隻是希望她高興。
後來希望她記得他,希望她屬於他。
現在好像更貪心了——希望她開開心心地,屬於他。
兩個小目標,先實現哪個比較好呢?
周稻又戳了下喻棲的臉,輕聲說:“應該好了。”
喻棲撐著床坐起來,伸手揭開自己腦袋後麵的紗布。
紗布上還粘著一點血跡,和脫落下來的、傷口結的痂。
周稻眯了眯眼,柔聲問:“怎麼這麼不小心?”
這聲音帶了幾分責怪,又足夠溫柔,恰到好處,不知能引得多少小姑娘為他心動。
即使他隻想要麵前的這個小姑娘。
喻棲嘿嘿笑了兩聲,把紗布揉成一團,扔到床邊上的垃圾桶裡。
“周小稻。”喻棲說,“我跟你說件事情……”
周稻:“嗯?”
喻棲:“我之前失憶了,這事情你知道吧……”
周稻點點頭:“是知道。”
喻棲不好意思道:“就是想跟你道個歉,你離開之前那天……”
周稻的笑容有些僵硬,但他還是耐心地問了聲:“嗯?”
即使到了現在,他還覺得,當時喻棲就是不想和他一起玩。
他們每次在一起,不是帶著楊語,就是帶著葉珩,再不濟也有他的校醫表姐在旁邊。
他覺得喻棲嫌棄他太悶,嫌棄他無聊。
嫌棄他什麼都不懂,唯獨喜歡的,隻是他的異能。
可如果喻棲的道歉是:對不起,當時不想去見你,放了你的鴿子。
當時的他也許會委屈又難過的原諒她,然而現在的他——是會生氣的。
周稻盯著喻棲的眼睛,不相信她會說出這麼殘忍的話來。
喻棲想了半天,才小聲說:“你可能不會相信吧,我在赴約的路上,遇到了一個有異能的同學。他……他控製了我的記憶。”
周稻愣住:“什麼?”
“你果然不信吧。”喻棲捂臉,“可是這是真的,我也是剛剛才想起來。”
好多事情她都忘記了,大腦受過乾預,每次受到碰撞都會影響記憶。
現在想起來,在上輩子的同學會時,她就遇見了周稻。
可那個時候一片混亂,她又被人砸了腦袋。
後來肯定又忘記了這次再會。
就算楊語再跟她說“小表弟”,她也隻能想起一些模糊的片段,都不知道這個人是誰。
楊語估計也害怕她的腦袋再次受到損傷,沒太敢在她麵前多提這些事情。
周稻怎麼都沒想到,事情的真相會是這樣。
他站在床邊上,之前那種氣定神閒的笑容已經完全消失,臉上隻剩下茫然的神色。
“本來應該去找你的。”喻棲說道這裡,更不好意思了,“但是我著急,一醒來就想跟你說,沒想那麼多,就把你叫過來了……”
她想了想周稻對她的不信任,更是急匆匆地解釋:“不是為了讓你幫我治療啊!”
周稻聽到這裡,又露出了無奈的笑容。
他根本沒想到這一點,如果是不了解喻棲的人,聽到這種解釋,反而會把事情往這個方向上想吧。
周稻不知道自己該作何反應。
這些事情他早就埋藏在了記憶深處,和自卑、和過去的自己一起,被舍棄,被封存起來。
完全沒想過,還有重見天日的一天。
“我……”他看著喻棲,不知道自己能說些什麼,“我不知道……”
喻棲眨了眨眼睛:“現在你知道了。”
周稻:“嗯……”
是誰呢?做出這種惡心的事情的人。
周稻想起這件事時,腦袋裡迅速地閃過了幾個不太熟悉的麵容。
他跟這些人都沒什麼仇,但他們似乎就是看他和喻棲不爽,處處找他們的麻煩。
“我知道了。”周稻說,“我從來沒怪過你。”
喻棲的眼睛亮了起來:“真的嗎。”
她想了一下,又小聲說:“那就好。”
傻子才相信周稻真的不怪她。
要是不怪她,就不可能在剛見麵的時候,對她整天陰陽怪氣的。
總之,誤會解除了,喻棲心裡舒服得多。
腦袋上的傷口也好了,可以直接去辦出院手續。
她身上還穿著前一天的西裝,隻是西裝外套被脫了,隨便套了件病號服。
喻棲剛脫下病號服,腦袋上就被人罩了件衣服。
喻棲:?
“外麵冷。”周稻說,“先穿我的吧。”
喻棲看著他身上的短袖:“……你就不冷了嗎?”
周稻又笑起來:“我不會感冒的。”
喻棲想到他那種幾乎包治百病的異能,了然地點點頭:“哦,那也行。”
周稻穿的是一件寬大的衛衣。
他個子高,肩膀又寬,衛衣套在她身上以後又寬又大,直接把她的包臀裙給蓋住了。
像是隻穿了件衛衣,底下就是絲襪。
喻棲也沒多想,床邊上就是醫院“豪華套房”特供的拖鞋,雖然是一次性的,但是看著質量還挺好,穿出去也可以。
於是喻棲直接把腳伸進了拖鞋裡。
周稻盯著她的小腳丫子看了幾秒,沒開口,移開了視線。
等到喻棲站穩腳跟,剛邁出去一步,就被周稻拽著手腕拖了回來。
喻棲:?
周稻拉著她的胳膊,把長長的衛衣袖子推上去,又從袖子裡麵把喻棲的襯衫袖口拽出來,翻在衛衣外麵。
另一隻袖子也照這樣弄好。
喻棲:“謝謝哈……”
話還沒說完。
周稻的手指又伸向她的脖子,把她的襯衫領子翻出來疊好。
動作熟練又溫柔。
喻棲吞了吞口水,不知怎麼的,就想起了自己在【追憶卷】裡看見的那一幅幅畫麵……
周稻對她實在是太好了,好得有點兒……讓人亂想。
當時身處其中的喻棲一點兒都沒發現,隻覺得周小稻是個可愛又乖巧的男孩子,心底善良,做事沉穩,還能一起研究異能。
當時的他們是好朋友,又是論文的合作夥伴,似乎互相幫助完全是合情合理的行為。
直到用了追憶卷,作為旁觀者看了這些事情以後……
心裡就有個小貓爪子在撓癢癢。
撓得向來不會兜圈子,隻知道直來直去的喻教授,恨不得抓住周稻的袖口問一句:周小稻,你是不是喜歡我呀?
許宴川說得對,很多事情能看清楚,完全就是因為“上帝視角”。
難怪傳說中的上帝全知全能。
但喻棲不太敢問,因為周稻跟她的接觸好像沒有什麼逾矩的地方,最親密的也不過就是剛剛——幫她翻領子的時候,指尖碰到了她的脖子。
喻棲沒敢說話,跟在周稻後麵,去辦了出院手續。
周稻是打車過來的,回去的辦法自然也是打車。
喻棲穿著他的衛衣,打著嗬欠站在他身邊,跟他一起等車。
也沒注意到,葉珩的車子就停在馬路對麵。
他坐在車子裡,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如果他被喻棲討厭了,改怎麼辦呢?
葉珩眼睜睜看著喻棲和周稻離開,幾乎咬碎了牙,卻不知道自己能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