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露重, 月夫人穿一身白衣, 朦朧月色照在她身上, 月光下她眉眼高挑,嘴唇下壓,按照喻言墨的話說, 是一副標準的刻薄神情。
她看著秦君華, 似笑非笑地嘲諷道:“你不是最講究天下大義嗎?怎麼禍到臨頭時不去守城,卻先去找這個小雜種了?”
秦君華嘴唇張合了幾下, 良久才輕輕一歎, 以小心翼翼的語氣道:“你……誤會了。”
月夫人嘴角一勾,神色卻陰沉,她露出個十足尖刻的笑容, 嗓音尖銳語氣卻不甘道:“又是我誤會了,秦君華,我同你相識二十年, 從來都是我誤會你, 我從沒聽你認過一次錯。”
秦君華垂眸, 眼中閃過一抹破碎的神色, 他嗓音放柔, 幾乎是哀求道:“阿月,讓我們離開。”
月夫人如同被毒蠍蟄了一口, 眉眼猛然一跳, 她神色難以置信地厲聲道:“秦君華, 你為了他求我?你為了這個小雜種的平安求我?那茗兒與我的命你又置於何地!”
眼看月夫人的誤解越來越深, 秦君華眉眼間帶上幾分焦灼。
月夫人卻突然蒼涼一笑,她仰起頭,眼眸中盛著月色,隱約能看到淚光湧動,她狠狠地閉了閉眼睛,嗓音平靜道:“罷了。”
月夫人驟然轉身,一句冰涼的話隨夜風飄到秦君華耳邊:“既然如此,那從今往後你我便恩斷義絕,再無瓜葛,你帶著他走吧。”
秦君華驟然瞪大眼睛道:“阿月!”
月夫人聽著他焦急的語調,冷笑了一聲,然而秦君華的下一句話卻並非挽回,而是因驚駭而緊繃到極致的一聲高喊:“小心!”
很多年前二人聯手驅魔時,秦君華常對她喊這聲小心,無數次練習下已經形成本能般的條件反射,月夫人未來得及產生任何情緒,已經足尖一點高高躍起。
她在空中輕盈地一翻身,餘光看到三道尖銳利器閃著凜然寒光,與她擦身而過,卻飛向了就在她身後不遠處的秦君華。
月夫人心頭一寒,鎖魂釘!
鎖魂釘是修真界最為狠毒的幾種暗器之一,往往是三枚齊發,隻要被一枚擊中,所有修為就都化為須有,若是被兩枚以上同時擊中,那頃刻間便會丟了性命。
秦君華看到月夫人平安,眉眼驟然放鬆,他一手將秦楠護在身後,另一手準備拔劍。
寒光距秦君華隻差分毫,情形危急,秦君華的劍卻依舊沒有拔出,而他顯然想護住身後的秦楠,沒有閃避的意向。
電光火石的一瞬,月夫人突然想到,那年秦君華在魔獸偷襲下重傷數月,此時麵對鎖魂釘,他恐怕一定會死吧。
月夫人覺得心頭一片冰涼。
對秦君華,她曾經愛過,現在卻又恨又怨,但或許是因為當年的初遇太美,她縱使怨極,卻始終不願離開秦君華,直到方才,秦君華的作為終於傷透了她,才狠著心說出了恩斷義絕。
可她從沒想過秦君華會死,她縱使恨極了,恨到想要殺了其實無辜的秦楠,卻從沒想過秦君華會死。
她怎麼能讓他死?
月下,秦君華的佩劍出鞘一半,橫在胸前,而在他身前幾步遠的地方,淩空而立的輕盈身影突然一扭身,極速回撤然後落了地。
噗——
接連三聲利器貫穿皮肉的聲音響起。
秦君華看著在最後關頭擋在自己身前的月夫人,怔怔地瞪大了眼睛。
三枚帶血的鎖魂釘又擊打在一道無形屏障上,傷人後本就力竭的凶器終於落地,砸出幾聲叮當聲響,釘頭的血珠四散濺開,形成細小的血花,一滴血珠沒入秦君華的玄衣,眨眼間就找不到。
月夫人淡色的衣襟卻已經被血色浸染,她踉蹌了兩步,倔強地想遠離秦君華,像是自己都不願承認她竟會為救秦君華而重傷,甚至而死。
秦君華卻抬起一雙顫抖的手,踏前幾步,儘力輕柔地繞過傷處攬住了她。
孤月之下,秦君華的眉眼中是一種悲痛至極,反而不知該作何反應的茫然,他嗓音發顫,良久才發出一聲顫抖的:“阿月……”
月夜明感到冷,她習慣了用修為護體,此時修為卻在鎖魂釘的攻擊下儘數散了,她大量地失血,北境的寒風中,她感覺到刺骨的寒涼,她想開口說一聲冷,卻沒有力氣。
下一瞬,一個人渾雄的修為卻湧入她體內,她的修為已經散了,此時就是個廢人,尋常人的修為本該如同泥牛入海般,根本察覺不到。
可她卻感到一陣暖意自心口湧起,蔓向四肢。
她突然有了些力氣,思緒也恢複了清明,她艱難抬頭看著秦君華,問道:“你是不是……”
你是不是早已踏入了元嬰後期,隻是一直藏拙?
她想這麼問,可是不等她開口,幾段熟悉或陌生的記憶卻突然湧入腦海。
那年晚秋,她孤身入魔界試煉,卻被魔族圍攻重傷,神智都不複清明時,突然看到玄衣青年從天而降,一手攬著她另一隻手拔劍禦敵,以一敵眾卻不落絲毫下風。
魔族潰逃後,青年鬆開攬在她腰間的手,低著頭道了聲:“在下秦君華,姑娘請恕在下失禮。”
孤月之下,千裡冰原寂靜無聲,月夜明看著秦君華紅透了的耳根,突然笑了。
那年春日,桃花樹下,她對已經是自己夫君的秦君華道:“我等你得勝歸來。”
但是那場仙魔大會的比試秦君華沒有贏,甚至可以說輸得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