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芽院外, 清冷月色照出一片婆娑樹影, 秦楠孑身一人站在陰影中, 抱著小魚缸倚牆而立。
在他身後春芽院內,眾魔的慘叫聲不絕於耳,喻言墨有心同他交談兩聲, 插科打諢間衝淡周圍的殺伐之氣, 秦楠卻好似走神了,半晌沒回話。
喻言墨隻得抬頭去看他。
秦楠此時正半垂著頭, 月光打在他額前的淩亂碎發上, 投下小片遮住眉眼的陰影,喻言墨看不清他的神色,隻能感覺到他的視線落向虛空, 似乎正在思索著什麼。
良久,秦楠垂下濃長的眼睫,遮住眼底複雜而無奈的神色, 神色恢複如常, 手卻抱緊了小魚缸。
喻言墨突然明白了他在想什麼, 恐怕隻可能是他那驚世駭俗, 又帶來無數腥風血雨的身世。
“秦楠。”喻言墨喚了一聲。
隻是不等他多說什麼, 另一個人焦急的嗓音卻傳到了耳畔:“喂!那邊的幫個忙!”
喻言墨被人打斷,不得不停下對秦楠說的話, 同時心中翻了個白眼看向說話人的方向。
來者是誰著實不算難猜, 畢竟整個秦家也隻有這麼一個傲到沒邊, 對同輩的熟人直呼其名、對不熟的就直接喊喂的存在。
秦楠看著換了件嶄新的絳紅衣衫, 紅衣似火眉眼高傲的少年,平靜地叫出對方名字:“秦秋茗?”
秦秋茗眉頭一皺,露出個牙痛般的神情,小聲嘀咕道:“小雜種?怎麼是你?”
話音剛落他又想起什麼般,有些尷尬地看了秦楠一眼道:“小……不是,就,你幫我個忙。”
喻言墨嘴角微撇吐出一串泡泡,心說秦秋茗顯然是知道秦楠對他有救命之恩,不好再稱呼小雜種,卻又習慣了這個稱呼一時難以改口,才把一句話說得結結巴巴。
秦楠對此也是心知肚明,但他並不在意秦秋茗的少年心事,而是問道:“怎麼了?”
秦秋茗一張臉突然薄紅,躊躇片刻才開口道:“北城快守不住了,你能不能進院中幫我向母親求援?”
第一次得以擔當重任,秦秋茗出發前心情興奮而忐忑,到北城門準備大顯身手時,卻發現情況與自己想象的截然不同。
純黑的魔息成遮天蔽日之勢,戰場上各色法訣魔咒伴隨血肉而飛,濃重的血腥味讓他幾乎不敢呼吸,他站在城牆上低頭看去,看到成百上千的魔族圍在城下,氣勢洶洶。
而在他身旁,卻隻有秦家零星的幾十個修者,其中還有少數已經受傷,敵我數量的懸殊差距讓修者們從一開始就處於劣勢,除非有跨階級的修者出手相助,否則城門失守隻是時間問題。
可秦秋茗不過是個築基期的少年修者,多他一個防守人員也根本於事無補。
起初他的驕傲還不許他低頭,咬著牙同魔族開始周旋,隻是很快,守城修者已經顯出了難以挽回的衰頹之勢。
秦秋茗終於不得不施展分魂獨魄之術,命分魂回秦家求援。
隻是想到不久前月夫人對他寄以的厚望,秦秋茗就感到麵色發燙,從小傲慢慣了的小少爺第一次意識到,他的實力根本沒有給他傲慢的資本。
他不敢直接進入春芽院,隻好抓著院門外站著的一個人幫他傳信,可是他話音落下,卻看到秦楠神色複雜地看著自己,遲遲沒有挪動腳步。
秦秋茗有些惱,卻又想起秦楠與月夫人間早有嫌隙,隻好歎了口氣,咬牙準備自己進去。
秦楠卻突然道:“秦秋茗,等等。”
秦秋茗茫然地停下腳步,此時他因戰火而混沌的腦子才恢複清明,聽到了院內接連的慘叫聲,他陡然想起另十七城是因內應而被攻破的,當即明白是有魔族偷襲,臉色一瞬間蒼白。
他立即踏出一步,想要去看看院內戰況,第二步卻躊躇著久久沒有落下,他心知自己的實力遠不敵母親,擔心進入院中反而會添亂。
他糾結得嘴唇都要咬破了,終於還是決定衝進去看一眼。
秦秋茗疾跑幾步,與秦楠擦身而過時,他卻像是被絆倒了一般,突然踉蹌一下,整個人直直地朝地麵栽去。
喻言墨心中一驚,心說都到這種緊要關頭了,秦秋茗竟然還有閒情來碰瓷?
可下一秒,他整條魚卻突然一僵。
他看到秦秋茗砰地一聲跪倒在地,左肋處憑空出現了一道狹長傷口,沾染著魔息的傷處皮肉外翻、鮮血淋漓,秦秋茗茫然地抬手想要捂住,手指卻在眨眼間就被血汙浸紅了。
分魂獨魄修行得不到家時,本體與分魂間會相互影響,一個受的傷在另一個身上也會浮現,看現在的情況,毫無疑問的,是秦秋茗守城的本體重傷在一道魔咒下。
而在不能有片刻疏忽的激烈戰場上,一道傷口往往意味著更多攻擊會接踵而至。
“唔!”
秦秋茗悶哼一聲,手指因疼痛痙攣般地抖動,又一道深可入骨的傷口浮現在他肩頭。
秦秋茗的額頭汗濕,眼睫顫動,他以氣聲艱難開口道:“北城門求援!幫我……去找母親!”
秦秋茗逐漸撐不住自己的身體,滑落在地,他無力地咳嗽著,血汙弄臟了平素最愛乾淨的小少爺的麵龐,順著脖頸融入衣衫,那件絳紅的衣袍上撕裂了不知多少道口子,讓他看上去狼狽不堪。
又是幾道傷口縱橫出現在他消瘦的身軀上,其中一道甚至貫穿了他的腰腹,他因失血而蒼白的嘴唇張合了幾次,發出幾聲無力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