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沒有錢, 也沒有權,隻能畫餅,幾乎相當於白嫖的白嫖怪, 張幼雙和吳朋義兩人懷著敬仰的、蕭瑟的、警惕的、焦慮的、各種複雜沉重的心緒,來到了據說是唐觸觸暫居的草廬。
隻見一溜籬笆編籬為門,繞籬開辟出了見方的菜地, 雜蔬錯落。
往裡走,越有畝許的水池,風來簾動池影, 一院荷香, 草廬不多, 三間一字排開,軒窗竹榻, 可以說是個歸隱的好去處。
然而此時此刻,草廬內外卻人潮如龍, 車馬擁塞堵在門口不得寸進。
時不時有幾個管家打扮的人, 領著抱著拜匣,抬著拜禮的小廝,站在門口一躬到底。
“唐先生!在下主人家是某某, 聞先生來此, 特地奉我家主人之命前來拜會。”
“在下主人家是某某,敢問唐先生可在?”
“唐先生!在下主人家某某某,仰慕先生日久。”
好好的歸隱之地, 熱鬨得宛如菜市場門口。
外麵這些人在門口叫了這麼久, 也沒見裡麵的人出來。
張幼雙心裡一緊, 她和吳朋義能見到這位巨巨的可能性貌似也微乎其微啊。
吳朋義麵色也有點兒不好了, 少年蹭蹭蹭趕緊撥開人群, 往前兩步,脫下了氈笠兒,也作了個揖。
“小人吳朋義,是越縣伊洛書坊的,特來拜會先生,望先生不吝賞個薄麵!”隻可惜混雜在人群中,顯得如此毫不起眼。
張幼雙和吳朋義在寶晉堂外麵看到的那一老一少也走入了人群中。
“小人是奉我寶晉堂主人之命前來,主人已在花椒樓設宴,請先生往花椒樓一晤!懇請先生賞個薄麵。”
然而任憑外麵的人是如何叫,裡麵的人就是穩如泰山。
鑒於身高略有點兒美妙,張幼雙踮起腳尖,越過烏泱泱的人頭往裡看。
隻看到門口一道竹簾垂下,門前置了一張竹榻,榻上躺著個一手持蒲扇,一手攬書在看的男人。
榻旁置一小桌,桌上擺著盤冰鎮西瓜。
由於視線被阻礙,她隻能看到一截白皙的腳踝,和俊美的側臉。
年紀看起來也就二十五六,衣著鬆鬆垮垮,十分居家。
看著看著,這位唐觸觸甚至還拿起桌上的冰鎮西瓜咬了一口。
張幼雙:……雖然不知道這位唐觸觸是個什麼性格,但彆人都在外麵曬太陽,自己在屋裡吃西瓜,實際上是個鬼畜吧!
如今已是盛夏,外麵太陽炙烤著大地,見到這一幕,在場眾人嘴角一抽,都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擦了把汗。
張幼雙福至心靈,試探著扭頭問身邊熱得狂擦汗的仁兄。
這位仁兄貌似也是在太陽底下等久了,熱得滿頭大汗,退回到人群外劃水摸魚,正好就站在了張幼雙身邊。
“唐相公就是這個性子麼”
耳畔突然響起個清朗的嗓音,小廝微微一怔,扭臉一看,愣了一下。
竟然是個姑娘!
在這滿目臭烘烘的男人堆裡麵,這姑娘尤為打眼,看起來也不過二十五六的年紀,皮膚白,兩隻瞳仁像水底的鵝卵石一般清澈動人,看著就讓人心生一股清亮之意。
或許是因為身邊站著個清秀佳人,又許是大熱天的站在太陽底下同病相憐,這位小廝擦了把汗,忍不住大倒苦水。
“可不是麼?”
張幼雙試探著旁側敲擊:“唐觸觸……阿不,唐相公他很愛畫麼?”
對方奇怪地瞅了她一眼。
這算什麼問題?唐舜梅不愛畫畫平常畫什麼畫?
好好的姑娘,是本來腦子就有點兒問題還是被熱傻了?
對上這位仁兄的目光,張幼雙默默捂臉。
情何以堪啊!她這是什麼傻逼問題。
人一觸觸能不愛畫麼?!
“……不,我的意思是,他是不是對畫畫這件事兒尤為癡迷?”張幼雙努力挽尊,整理著語句,“不惜一切代價的那種。”
對麵的小廝不知道突然間腦補了什麼,歎了口氣,望向她的眼神裡幾許憐憫。
“是啊,可是這些招數我們都試過了。你就彆白費心思了。
“喏。”他指了指懷裡的拜匣,有了幾分炫耀的心思,揚起聲調說,“你知道這是什麼嗎!這是前朝樂山公的真跡!我家主人費儘心血才買來的!價值千金!”
小廝兄弟說著說著,瞬間又蔫吧了下來。
“可是再貴重如何,樂山公人也看不上!!這唐舜梅狂著呢!”
從交談中,張幼雙旁側敲擊地摸清楚了這位唐觸觸的性格。
這位唐觸觸行事有多狂放不羈呢?
因為泥轟(日本)的春宮畫的好,就跑去泥轟學畫春宮去了。也就是前半個月才回到了越縣。
本子的春宮,這是老傳統藝能了。明朝時經常有人吐槽□□本子畫得太爛,不如泥轟的本子畫得好的。
這位唐觸觸還曾經爆言,當世的畫家沒一個他看得上的!全天下,他就服那位俞尚書!
沒錯,就是那位俞峻俞巨巨。
唐觸觸這口無遮攔在幾年前曾經給他招致過殺身之禍,當時梁武帝有一位寵妃想要邀請這位唐觸觸給自己畫畫,各種利誘不成就威逼了。
這位唐觸觸被帶到殿內,二話沒說,將這位寵妃畫得十分“美麗動人”,臉上那些小缺點啊都沒放過,細細畫了出來。
氣得寵妃嚶嚶嚶地跑去找梁武帝哭訴,梁武帝大怒要殺了他,結果被時任戶部尚書的俞巨巨給攔了下來。
兩個人或許因為此事有了些接觸,之後,唐觸觸便張狂地放出話來,說這天下能入他眼的,唯俞危甫一人耳。
對方如此放蕩不羈,能請這位觸觸來畫畫的可能性幾乎微乎其微,不過張幼雙卻沒泄氣,不過來都來了,不拚一把就打道回府根本不符合她的性格,再說了,她還有那位不知名的巨巨給的玉佩。
許是被外麵的動靜吵得不耐煩了,青年男人翻了個身,撓了撓耳朵,拎著蒲扇的手一揚,一指。
兩個垂髫的小童,打起竹簾,從屋裡走了出來。
這兩個小童唇紅齒白,穿著紅衣裳綠褲子,像是蓮花童子,麵容白淨,口齒清晰地說:“我家先生說了,今日不接客,誰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