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安排套房管家就在客廳裡招呼他那些轟趴的朋友們,然後朝許蜜語抬手一指:“你,跟我去會議室。對就你,彆發愣了,趕緊端茶倒水來!”
許蜜語看一眼紀封,他沒什麼反應。
許蜜語想,也許他就是不想表現出,和她是提前商量好的。她於是也不動聲色,決定走一步看一步。
*
進了會議室,座位排位還是和上一次一樣。
許蜜語也和上次一樣,給每個人端茶倒水遞熱毛巾。
段翱翔又開始嘰裡哇啦地當起翻譯。
他先跟普拉育嘰裡哇啦了一陣,然後他轉頭對紀封笑著說:“老紀,這泰國老哥想跟你要一億二,被哥們給你硬砍到一億,哥們給你省了兩千萬,怎麼樣,我夠意思不?”
“哦?是嗎?”紀封的語氣波瀾不驚。
許蜜語聞聲去看了眼紀封。紀封幾不可見地對她挑了挑眉。那是在對她放出信號——你不是說他要做局坑我嗎,那你現在來破掉它證明一下吧。
許蜜語深吸口氣,轉頭看向段翱翔,再開口時,她講出流利的泰語。
“段先生,您剛剛和普拉育先生說的價格,和您對紀先生說的價格,好像存在口誤,具體數字有些對不上。”
段翱翔立刻轉頭看向她,臉色也驟然一變。他的表情瞬間從放蕩不羈凝固到幾乎肅殺。
“你會泰語?”他也用泰語問。
“會一些。”許蜜語的心跳得像舞獅鼓點一樣密集強亢,但她努力讓自己鎮定,用泰語回答著。
“你聽懂了多少?”段翱翔又問。
“全部。”許蜜語握著拳頭給自己鼓勁,然後回答。
段翱翔看著她,眼神森冷,他瞪視著許蜜語,用一種不同平時吊兒郎當的犀利眼神,像在看一個深藏不露的陌生人。
一旁的普拉育看著許蜜語,也是一臉的吃驚相。
段翱翔改用中文對許蜜語下達命令:“這裡沒你的事,不要用你的蹩腳泰語在這裡搗亂,出去。”
許蜜語的泰語並不蹩腳,相反她的發音準確又好聽。她知道段翱翔這樣說是為了趕自己走。
但她被段翱翔的眼神鎮了一下,還是會有一點無措,於是下意識地轉頭去看段翱翔另一邊的紀封。
紀封卻若無其事地端起茶杯慢而雅地飲茶,不回應她的目光,也不搭話。
他那樣子,把“你自己看著辦”的態度表達得清清楚楚。
許蜜語有點明白了,為什麼紀封從進屋時就好像已經不認識她一樣。
她告訴他,段翱翔利用他不懂泰語,想要坑他。而這話隻是她的一麵之詞,在她能證實這一麵之詞是真的之前,紀封不可能正麵去懷疑或得罪段翱翔。
所以還真是得她自己看著辦了。
認知明確後,許蜜語不再期盼有人能幫她一把,分散一下她將得罪段翱翔的程度。
她從來也沒正麵去得罪過誰,等下卻要狠狠地得罪一下了。她悄悄深呼吸,把心一橫後,對段翱翔用中文說:“段先生,我的泰語還可以,我聽得懂你們說什麼的。”
段翱翔的眼神像把無形卻鋒利的刀,冷森森地瞄準許蜜語,像要在下一秒就把她射殺一樣。
許蜜語死命命令自己,不要躲閃段翱翔的眼神。隻有對峙住,才不確定下一步到底是誰會敗退。她現在就躲開眼神,那注定是她不戰而敗。
而就在她快要堅持不下去的時候,段翱翔忽然笑了。他的笑容不像平時那樣浪蕩痞氣,現在他的每一分笑裡都嵌著森然冷意。
他知道許蜜語剛才用流利泰語和自己交流是在給自己下馬威。她想借此告訴他,她的確會泰語,因此從上次開會開始,她就聽懂了他到底說了什麼,她在告訴他,她知道一切信息差,也把他上次就在左騙右騙的樣子全都不動聲色看儘在眼裡。
這是段翱翔第一次看走眼一個女人。
不,嚴格說是第二次,隻不過上一次也是她——他看著她的背影以為她是個曼妙銷魂的少女。
前次隻是外形看走眼,但現在,他發現他連她內裡也看走了眼。
這看起來不起眼得如同一顆塵埃一樣的女人,現在竟擺了他一道。
段翱翔就那樣笑著,看著許蜜語,對她說:“Ok,好吧,你泰語很好,發音很標準。不過呢,我再說一遍,我們在開會,你就是個服務員,不要搗亂,立刻出去。你想交流泰語可以等開完會單獨來找我。現在麼,彆那麼沒眼力見,彆惹我跟你發火。”
他在暗示她,現在,適可而止,出去。有什麼條件可以事後談。但如果還留下來裹亂,當心以後他不給她好過。
許蜜語第一次這樣跟人正麵對峙。她聽著段翱翔的警告,心裡有些害怕。
她不由又轉頭去看向紀封,對他說:“紀先生,或許我可以留下來幫您做翻譯的……”
段翱翔皺起眉,叫了聲:“阿倪。”
他身後的助理站起身,要繞到前麵來把許蜜語架出去。
這時紀封總算開了口。
“阿倪,你先坐下。”
他一句話把阿倪又釘回到原位。然後他放下茶杯,用一旁備好的熱毛巾擦了擦手,才抬頭看向段翱翔,淡笑著開了口:“她既然這麼想做翻譯,那就讓她翻翻看,我還挺想知道她到底能翻成什麼樣的。”
段翱翔一秒鐘就變了個表情,他嘻嘻哈哈地對紀封說道:“老紀,這就兒戲了吧?你讓這麼一個服務員來摻和我們以億計的買賣,這不叫她搗亂呢嗎?”
紀封挑挑眉,沒接他這茬。
他看向許蜜語,對她問了聲:“我也不想聽兒戲的東西,你能對你等下翻譯的內容、說的話負責嗎?”
許蜜語立刻點頭:“如果等下我翻譯的內容、說的話有任何不真實的地方,請您直接報警或者起訴我。”
紀封轉頭對段翱翔笑著說:“你看,她都這麼表態了,要不我們就聽聽她怎麼說,權當是解悶了。”
段翱翔又對許蜜語提點了一下:“既然老紀都發話了,你想說什麼,那就說吧。用心點,好好說!”說到後麵“好好說”三個字時,他眼神犀利,是在提點許蜜語,你知道我的厲害,你好自為之。
許蜜語到這一刻,發現自己的腿都有些在發軟。她在心裡告誡自己,不能就這麼讓段翱翔給震懾住,她讓自己想想去給魯貞貞聶予誠打掃房間時受到的羞辱。她不能讓他們踩進泥裡一輩子看扁。
這麼一想後,她一下就咬牙挺住了,她走去紀封和段翱翔中間站定。
紀封問她一聲:“你最開始用泰語和段總說了什麼?”
許蜜語回他:“紀先生,我最開始用泰語和段先生說的是:您剛剛和普拉育先生說的價格,和您對紀先生說的價格,好像存在口誤,具體數字有些對不上。”
紀封抬眼看了她一下,“嗯?”一聲,問了句:“怎麼個對不上?”
許蜜語輕咬下嘴唇說:“我聽到普拉育先生對段先生確定的報價數額是八千萬……”
紀封看著許蜜語,挑挑眉問:“那你是什麼意思?你是說段總轉過來跟我報價一個億,是多問我要了兩千萬嗎?”他調轉眼神去看段翱翔,“老段,她這是不是在暗示我,你在坑我啊?”
段翱翔保持著一貫嘻嘻哈哈的笑容,吊兒郎當地說:“這怎麼可能啊,老紀!你聽她胡說八道呢,她去過泰國嗎?她能聽清楚什麼啊?我這不還有後續沒跟你說呢嗎,普拉育老哥剛才又跟我說了,如果你分期打款給他,就收一個億,但要是一次性打款給他,他願意給你再讓價兩千萬,總金額八千萬就可以成交!”他說完瞪了眼許蜜語,那一眼中含著讓她閉嘴的威懾。
然後他又轉回頭看向紀封問:“老紀,你覺得呢?”
紀封笑了笑說:“如果沒什麼問題,我倒是可以考慮一次性付清。”
段翱翔哈哈笑起來,一副生意談成皆大歡喜的樣子,大聲說著太好了。
隻是他臉上雖笑著,心裡卻各種情緒翻騰不休。
他原本隻是想耍紀封一道,坑他兩千萬逗逗樂子解解恨。
從小到大他身邊的人天天都在他麵前對紀封讚不絕口。尤其他老爹,成天把紀封誇上天,恨不得紀封才是段家兒子才好。
家裡有錢怎麼了?富二代怎麼了?他照樣他媽不快樂,照樣從小到大是活在紀封這個彆人家的孩子陰影下的。他想躲開紀封,所以當知道紀封在很多國家都遊學過,隻有泰國沒去過時,他義無反顧選擇了到泰國留學。他終於找到一塊沒有被紀封兩個字汙染過的淨土!
學成回國以後,他覺得自己長大了成熟了,可以不那麼計較地敞開胸懷,接納一下給他帶來過諸多人生陰影的紀封了。
他甚至誠心地想過和紀封做真朋友試試。可紀封這家夥在他麵前總是趾高氣昂、傲氣得一逼,雖然紀封沒有用嘴說過,但他就是能感覺到一股發自紀封內心深處的鄙夷。
這讓他越想越恨。
紀封他憑什麼在自己麵前高高在上的?他就是要耍耍他!
可是沒想到,會橫躥出許蜜語這麼一號敗家女人,竟當麵戳穿了他的小遊戲,讓他戲耍紀封不成了。
不僅戲耍不成,眼下他還有一種被人當麵戳破的羞恥感。趁著紀封和普拉育握手表示合作愉快時,他惡狠狠地瞪著許蜜語。
他讓許蜜語再給大家都換杯熱茶,提議大家以茶代酒,慶祝一下這一切順利的合作。
他說著“一切順利”四個字時,眼神像刀一樣剜著許蜜語。
許蜜語給每個人都重新換上熱茶和熱毛巾。換到段翱翔時,趁著彆人看不到的角度,段翱翔忽然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握。
許蜜語立刻抬眼去看段翱翔。
她手腕劇痛心頭一抖。
段翱翔手下更加用力,握得她幾乎快忍不住那疼。
他看著她陰森森地笑,眼神裡有恨不得撕碎她的狠勁。
他壓低聲音對她陰森地笑著說:“你給我等著,臭娘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