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全都不服她
紀封看著許蜜語,嘲謔地問道:“你怎麼就確定,我這是在幫你、在補償你?”
聽著紀封的話,許蜜語不由一怔。
“難、難道不是嗎……?”她訥訥地問。
“所以,你現在跑來找我,是覺得這些作為一夜的補償還不夠嗎?”
紀封問著問題的時候,嘴角毫不掩飾地溢出一抹嘲諷。他故意把問題轉化得粗俗,想借此令許蜜語難堪,也想借此逼自己麵對昨夜。
他想用讓她難堪來化抵一部分由她帶給自己的自厭感。
他如願看到許蜜語臉上浮現出無措、難堪、無地自容卻又要強撐鎮定。她被他的話刺痛到了。
他想或許下一秒她也會像母親一樣,在忍耐的極限處變身,化作歇斯底裡的怨婦吧。
可她居然叫他意外了。
她看起來那麼軟弱,卻居然比母親還能忍。
她甚至從軟弱中激發出來一種沉著的倔強,她仰起頭直視他的眼睛,對他說:“紀先生,昨晚的事是意外,我不需要什麼補償,你讓薛助理給我的錢我也必須得還給你。”
說完這些,她揚了揚下巴,眼睛裡也湧現出一抹未曾有過的豁出去的勇敢,她帶著這樣的神情對他又說:“而且昨晚嚴格說起來,我不算吃虧,也許你更吃虧,也許還應該是我給你做些補償才對!”
*
紀封看著許蜜語,聽著她說的話,意外得幾乎一愣。她居然在維護她的尊嚴。
他以為她已經懦弱到沒有這種東西。
她還說也許他更吃虧,應該她來補償他。
紀封氣極到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麼。
她還真是敢!
另一邊許蜜語在表明態度後,趁著紀封來不及對她又說點什麼狠話,趕緊
把手伸進口袋裡去摸那張銀行卡,打算把錢當麵還給紀封。
手伸出來時,手掌心裡是一張對折的紙幣,卡就夾在裡邊。
等把紙幣掀開,許蜜語整個人一驚。
裡邊夾著的不是銀行卡,是一張用過的手機充值卡!焦秀梅不會用手機充值,她總是買這種充值卡來充話費。
許蜜語一下懵在那。
她命令自己使勁去想,如果在她這裡的是張用過的手機充值卡,那那張銀行卡現在在哪??
她的心跳快要把胸膛擊穿。所以那張銀行卡,還在焦秀梅那裡……那張卡被焦秀梅搶走了……
許蜜語心涼又絕望地想,怪不得焦秀梅下班後她沒再來找自己,她一定也發現了那張銀行卡!
而她剛剛把還卡還錢的氣勢做得那麼足……
怪隻怪她因為昨晚驚逢突變,精神一直有些恍惚,以為把銀行卡搶回來了,沒敢當著焦秀梅的麵檢查就揣進了口袋,事後也一直恍惚地沒有想起再確認一下。誰能想到偏偏那麼巧,焦秀梅竟有一張充值卡濫竽充了數。
許蜜語在慌慌的心裡強令自己鎮定。她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麵對紀封。
說要還錢,說也許該由自己補償他呢。硬氣話說完,卡卻拿不出來。甚至拿出來的是一張用過的充值卡。
這一幕簡直荒唐又可笑。
這要讓對方怎麼想她?
這麼一想腦子裡再次亂做一團,剛剛為維護尊嚴挺起的倔強和氣勢全都萎頓下去,她很難堪地擠出聲音說了句“對不起”,又硬著頭皮解釋,“我不知道銀行卡被變成了充值卡……”
說完這句話,她自己都覺得荒謬。於是她想儘量有尊嚴地笑一笑,從容些,表示自己沒有說謊。但她的笑容抖得幾乎像要碎掉。
而紀封在她那抹破碎笑容裡,微微一眯眼。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許蜜語前前後後難得一見的硬氣言行和各種表情的翻轉變化,企圖看破這一場她刻意表演出來的欲擒故縱和蠱惑人心。
可最後他煩躁地發現,她的表演毫無破綻,她竟像是真的想還錢似的。隻是偏偏那麼巧,銀行卡竟不知為什麼變成了充值卡。
紀封嘲諷地一撇嘴角,
父母的關係已經夠令他煩躁,眼下這女人令他更加地煩。
他不耐煩地站起來,兩手插.進褲子口袋裡,垂眼俯視麵前的女人,把她俯看到塵埃裡去。然後對她很冷淡地說:“給出去的錢,我從來不會往回收。你不想要,扔了捐了都隨便你。這二十萬是買斷你跟我之間所有瓜葛的。記住,從現在起,拿好錢,當好你的領班,不要再出現在我麵前。”
他彎身,又湊近許蜜語一些,微眯起眼,看清許蜜語臉上強撐鎮定的表情,也同時讓她看清自己臉上毫不掩飾的嫌惡。
“記住,以後,我不想再看到你。”
他用最輕柔的語氣,說出了最嚴酷的警告。
許蜜語聽著紀封的警告,感受著他整個人帶來的壓迫。
她不由自主後退一步。
定定神,她挺直脖子回複紀封:“我其實也不想再看到你!還有,不管卡找不找得回來,錢我都一定會想辦法還給你!如果以後等我能賺到更多錢,你放心我也會補償你的!”
她的話一說完,就看到紀封神色一變。他像是很氣,氣到眼睛都眯起來。但他隻眯著眼瞪了瞪她,然後轉身就走,好像懶得再跟她多做口舌之辯一樣。
他人向前走著,走出一段距離後把一句話嘲諷地丟在身後。
“那就希望你說到做到!”
許蜜語看著紀封走遠直至背影消失,她整個人鬆垮下來。
她頓在原地,不知所措。
露台下麵遊泳池亮起燈光來,五光十色,緊跟著又響起節奏感十足的音樂。有人正在泳池裡開水上趴體。
那邊人聲鼎沸的歡樂,把露台角落的許蜜語映照得更加孤獨無措。
這城市永遠不會把追光打在一個失落人的身上。這酒店永遠不會為了誰的苦惱而把快樂和奢靡停滯。
許蜜語愣愣地聽著從泳池那裡傳來的各種快樂喧囂。這些快樂曾經她也擁有。可現在它們對她來說,卻好像是種奢侈品一樣。
怎麼活著都沒搞明白,她有什麼資格去體會快樂?
許蜜語轉身小跑起來,跑出這不屬於她的快樂喧囂,跑下露台,跑出酒店,站在大街上。
街上車如流水,流淌在夜晚都市街道築起的河床。
她拿出手機撥通焦秀梅的號碼。
她質問焦秀梅:“你中午是不是順走了我一張銀行卡?你彆動它,那裡麵不是我的錢,你趕緊把卡還給我!”
她得把錢拿去還給紀封才行。
焦秀梅卻不為所動,甚至滿心歡喜地對她說:“你這孩子就是嘴硬,你這卡明明就是為我準備的,卡密碼就寫在背後,你中午去上班之後我找了個提款機一查,卡裡不多不少正好二十萬!你看看你,這不就是你為你弟準備的二十萬嗎!”
許蜜語幾乎帶起哭腔求著:“你把這張卡還給我,這二十萬真不是我的!要不這樣,我以後一定想辦法幫你慢慢把這二十萬湊齊,但眼下這張卡裡的錢,你真的不能動,你得把卡還給我!”
焦秀梅卻不管她說的這些,她有她獨自的理解:“媽知道,這可能是你壓箱底的錢,你舍不得拿出來,拿出來又有點後悔想要回去。你這彆扭孩子啊!”焦秀梅的喉嚨裡好像藏著好幾條聲帶,暴怒的,懷柔的,威逼的,哄勸的,用到哪條拿哪條,遊刃有餘,眼下她溫柔起來,已經和中午時還要暴怒跳樓的人徹底做了區分隔離。
“老三啊,說到底你還是心疼你媽我的,你就是舍不得看你媽我真的死給你看。”
說著說著她話鋒一轉:“老三我就說你這孩子,就是心思賊、心眼多,我不拿死逼逼你,你就真不肯拿錢出來。你這孩子你說你什麼時候變成海綿精了,還非得擠擠你你才肯往外淌油流水。行了,咱都是一家人,沒有隔夜仇,這事就過去了哈,媽不生你氣,你也彆鬨小彆扭了。但下次媽再跟你要錢你就痛快點給,省得咱娘倆動不動就得以死相見,多傷感情!”
許蜜語握著手機冷笑,笑得牙齒打顫全身發抖。
“我真的很懷疑,你對我真的有感情嗎?有感情到逼死我也無所謂?焦女士請問我到底是不是你親生的,為什麼從小到大你要這麼對我?今天我必須想跟你說明白一句話,無論如何,這二十萬你得還我,你彆逼我報警!”
焦秀梅的聲帶一下就換上了暴怒那條。“啥?報警?你報一個我看看!真是給你能耐壞了!你彆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警察不管彆人的家裡事,他就是來了也得讓家裡人自己調解。還拿報警嚇唬我,我真是給你慣出脾氣來了!小多餘我明白地告訴你,卡裡的錢我已經提走了,卡我也掰斷了,你就死了往回要的心吧!還學會跟我放狠話了,我真是慣出你毛病來了!”她劈裡啪啦地開嗓教訓許蜜語。
許蜜語把手機從耳邊拿開,不掛斷。她麵無表情走進街邊露天小麵攤,要了碗最便宜的過水麵,安安靜靜地吃。
直到她吃完,焦秀梅終於發泄痛快掛斷了電話。
許蜜語低頭去喝麵湯。她看著麵湯迷茫地想,為什麼母親要這麼偏心?
她以前總想從家裡得到關注和認同,這個想法就像是她的一個信念一樣,支撐她一次次地妥協求好、一次次地委屈自己。
可是現在這個信念開始動搖和破碎了。
她一次次委屈自己去付出,最後到底換來了什麼?
不是認同,不是肯定,不是親情的關注。
而是母親依然偏心,和永無止儘的不滿足。
她開始懷疑自己想從這個家裡得到親情得到認同,到底應不應該?
誰能教教她,她到底該怎麼做才能擺脫水蛭一樣附在她身上吸血的母親?
有兩滴眼淚在連她自己都不注意的時候,跌落進麵湯裡。她於是騙自己,鹹澀的是麵湯,她沒有哭。
放下湯碗她仰起頭看著黑黑的天空想,那二十萬,不管多難,一定得想辦法還給紀封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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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蜜語回到宿舍時,另外三個人居然還在討論誰會就任新領班的事。
羅清萍毫不掩飾自己的野心,大大方方告訴其他人:“不瞞你們說,我臨下班前給主管和經理都發了自薦的郵件。我覺得就現在我們樓層的人員情況看,我比你們任何人都勝任。希望你們有自知之明,不要和我爭。”
柯文雪在一旁奚落她:“哎呦我的羅大領班,您的當官夢可總算有機會實現了哈?”
尹香在一旁捅她胳膊,讓她彆得罪這個最有可能成為新領班的人。
“當心真是她當領班,到時她給你的工作單上排最多的臟房要你做!”尹香用小到不能再小的聲音告訴柯文雪。
柯文雪有點回過味來了,立刻秒變牆頭草,從奚落到馬屁,轉得要多硬有多硬:“不過萍萍啊,我是真的佩服你這個坦率勁,夠磊落!”她朝羅清萍豎大拇指。
這時許蜜語進了宿舍,柯文雪順勢扭頭對許蜜語說:“許姐你回來啦?我和尹香剛剛正說呢,人萍萍就是有顆磊落的心,人就是想當領班怎麼了,人這想法從來不藏著掖著,藏著掖著私下搞小動作,那都是陰險人乾的事,對吧許姐!”
許蜜語一下怔在門口,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有一刻她甚至覺得柯文雪是知道了一切在話裡有話意有所指。
但馬上她發現,柯文雪就是話趕話。
因為她被柯文雪直接拉了過去。柯文雪邀請她一邊嗑瓜子,一邊展開領班人選大猜想。
“許姐,你覺得除了萍萍之外,還有沒有其他有可能成為咱們新領班的人選?”
許蜜語抿著嘴說不出任何話。
現在說什麼,到了明天再回頭品,都是虛偽。
她隻好說:“也許明天就能公布了吧。”
柯文雪立刻問:“會這麼快嗎?許姐你是不是聽到了什麼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