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隔壁的酒局
回到頂樓,薛睿幫紀封把那碗打包的湯麵盛進碗裡。
碗是有人當做禮品送給紀封的,一整套,據說是特供貴人使用的。一般人得到這樣一套瓷器,因為它的稀有貴重,大多會擺起來當做裝飾品。但紀封就真的把碗隻當成是碗,是用來吃飯的器皿。
上好的特供瓷器裡,盛著一坨看起來湯不夠清、麵也不夠勁道的食物。明晃晃的不搭配擺在那裡——這湯麵的賣相無論如何配不上這麼好的瓷器。
紀封皺起眉。
這碗麵,怎麼看怎麼都不像好吃的樣子。但想到許蜜語把麵吃得那麼香,最後麵吃完了也要把碗悍在臉上喝乾麵湯。
他決定還是試一下。
萬一它隻是長得醜,但其實很好吃呢?就給它個機會。
紀封拿起筷子,挑了一筷頭麵送進嘴裡。
薛睿在一旁看著紀封怎樣嫌棄不已、但還是決定親口嘗一下湯麵、把麵送進嘴裡後表情大變的全過程。
紀封像吃到什麼難吃毒.藥一樣,把剛送進嘴裡的麵立刻就吐了出來。
下一秒,他把筷子甩在桌上,起身就去漱口。
回來後,他站在茶幾旁,指著那碗麵,麵色黑沉,問薛睿:“這東西真的是人吃的嗎?這麼難吃,連雞食的味道都不如!那女人居然還能吃得那麼歡,她難道不是在搞吃相詐騙嗎?”
薛睿看著把麵難吃遷怒到許蜜語吃相太香上的紀封。他心裡很想問一句:您怎麼知道它比雞食還難吃?你吃過雞食?
但他不敢,隻好憋在心裡偷偷問,偷偷笑。
紀封忽然在他耳邊發出陰森問話:“你在那一個人偷笑什麼呢?你信不信,我這就給你買十碗麵讓你當著我的麵吃光?”
薛睿渾身一凜,把那點偷偷的笑立刻藏去深不見影的地方。
紀封長歎口氣,然後十分不情願地告訴薛睿:“去中餐廳給我開一桌吧。”
薛睿愣了下,提醒紀封:“但今天陳大廚不上班。”剛剛在路上這人不還在說,陳大廚不在,後廚還做得出人能吃的東西嗎。
“來,你來嘗嘗這碗麵。”紀封拉著薛睿把他按頭到那碗麵旁邊,“來你嘗嘗它到底有多難吃。我知道陳大廚不在,但嘴裡有這麼難吃的麵的味道打底,你告訴我你還有什麼是不能吃的?”
薛睿趕緊從那碗麵旁邊掙脫開,腳下像踩了風火輪一樣衝去電梯,直奔二樓的中餐廳。
*
許蜜語趕到行政層,準備開始上班。
換好製服後她意外發現,那些不用值班的服務員居然也來了。不隻如此,連該下班的服務員也沒有走。
而且她們沒有穿著製服,都穿著好看的常裝,臉上也都帶著點或濃或淡的底妝。
連羅清萍柯文雪和尹香她們也在。
許蜜語以為她們等下是有什麼集體活動,還為她們沒有叫上自己而有一瞬間的失落。
但馬上,嘴快的柯文雪反倒先對她發出疑惑。
“蜜語姐,你怎麼換上製服了?你沒接到通知嗎?”
許蜜語疑惑反問:“什麼通知?”
柯文雪想了想說:“可能你上任不久,馮經理還不知道你,所以直接通知了主管。”
她把許蜜語拉過去,快速給她科普眼前情況。
“蜜語姐,我們都是馮凱鑫叫來的。馮凱鑫這名字你入職的時候應該聽過,是咱們酒店整個客房部的經理。他總帶著我們行政層的服務員去他張羅的飯局給他撐場子,他說我們行政層的服務員,年輕條正長得好看會來事兒。”
許蜜語聽得意外又愕然。
“所以是,他叫大家去,大家就都得去,不能不去?”許蜜語問道。
柯文雪點頭:“是的,馮經理這個人特要麵子,不去就是掃他的麵子,他會記仇的,而且他是老板親戚,還是很近親的那種,大家都不敢得罪他的。”
旁邊有人附和:“反正去了也就是和他飯局上的人喝喝酒說說話。去了不打緊,還能吃頓好的,但不去可能會丟掉工作哦。”
柯文雪把話頭接回來:“可不,誰也不想就因為這個得罪了馮經理丟掉工作,畢竟斯威酒店給我們的工資在業界比算很高的了,而且聽說彆的酒店也有這種情況。既然到哪都一樣,那還是留在個給錢多的地方吧。”
柯文雪說完又催許蜜語:“蜜語姐,你也趕緊收拾一下吧,馮經理說了,等下讓主管領班都一起跟著過去呢。”
許蜜語皺眉:“我也去?可我今天當班啊。大家都去了,那這一層的活誰乾啊?”
柯文雪說:“按照慣例,這種時候留守樓層的通常是咱們層不太好看的幾個人,喏,小杜小耿什麼的……”
許蜜語覺得有點無語:“老板的親戚,就可以連我們的排班都打亂,隻為了讓大家去給他‘撐場子’嗎?”
柯文雪點頭:“對啊,老板的親戚可不就是可以的。”
尹香在一旁安慰她:“蜜語姐你不用太緊張,其實沒你想的那麼嚴重,不過就是一起吃個飯喝點酒,而且吃的喝的都是挺貴的好東西。要是運氣好,還能認識幾個有錢有本事的大哥,以後有什麼事沒準還真的能幫上忙呢。”
許蜜語說:“我是覺得這種事不應該搞強迫,誰願意去誰去就好。”
她隨後搖頭表示,自己不打算去給這酒局“撐場子”。
這時柯文雪對許蜜語說:“蜜語姐,其實小香說的也對,去也就去了,沒什麼的。但你要堅持不去的話,掃了馮經理的麵子,不用等到第二天,可能今晚就會被開除掉,真的。還有如果你堅持不去的話,馮經理發起脾氣來,一定也會牽連到我們的……”
“不就是去吃個飯嗎,許領班,彆搞得就你比我們純潔清高似的。你可彆為了立你自己的純潔人設,最後把我們都連累得沒了工作。”羅清萍在一旁不陰不陽地也出了聲。
整個行政層的服務員,隻有她依然對許蜜語這個領班耿耿於懷不服氣。
許蜜語怔立在原地好幾秒。
她覺得這實在是太不合理了,為了不讓有的人反抗,就用誰如果反抗就會連累身邊人洗腦,這簡直就是職場pua。
可是再不合理,為了不連累其他人,許蜜語還是跟著一起去了。
飯局就在酒店二層的中餐廳。酒店的二層裡麵,是各種宴會廳。酒店的二層外麵,是一些諸如茶室咖啡廳的休閒去處,和一個大露台。
馮凱鑫的飯局開在宴會廳的“滿庭芳”,許蜜語跟著大家走進去的時候,看到隔壁“臨江仙”似乎也有人,有餐飲部的服務員就守在門口等著隨時進去為客人服務。
走進“滿庭芳”,許蜜語看到了包間裡那張超大圓桌上,已經坐了十來個男人,各個年紀都不算小。坐在首位旁邊張張羅羅那個男人,許蜜語想,他應該就是頂頭上司,客房部的經曆馮凱鑫。據柯文雪說他才四十出頭,可眼下看起來,他臉上那層被酒精浸泡得鬆弛下垂的皮膚,給他的年紀大大拖了後腿。他看起來就像已經五十大多了一樣。
他們的座位安排很奇怪,每兩個人中間就有一個空位子。
直到馮凱鑫招呼她們快坐下,許蜜語才發現,這座位安排不是奇怪,而是特意的——馮凱鑫讓每個女孩自動坐去空位上,場麵一下就變成了每個女孩旁邊挨著一位客人。
馮凱鑫身旁主位上坐著的客人,看起來比他要年輕一些。但眼底同樣渾濁,隻一看就知道也是遨遊酒桌的老手。他顯然是馮凱鑫今天要宴請的主要客人。
看著女孩們進了包間,這位客人眼裡放光,笑著對馮凱鑫說道:“馮經理,你果然沒騙我,滿庭芳真是滿庭芳,這些妹妹一進來,滿屋子都香香的!”
馮凱鑫讓他叫兩個順眼的“妹妹”一左一右坐到他旁邊。那位被叫做“羅總”的客人先挑了羅清萍,說:“這個妹妹看起來冷冷的,有特點!”然後眼神掃過人群,視線最終定格在許蜜語身上。
許蜜語故意沒有換常服,就穿著領班的製服。這是她想要表達出的一點小小叛逆。
可偏偏在一群花花紅紅的常服中,她的一身素黑製服卻變得尤為顯眼。
許蜜語以為這個羅總必定是會挑一個年輕的坐去他旁邊。
可沒想到這個羅總竟然衝著她一伸手指:“另一個,我就選這位妹妹吧!看著很有味道。”
許蜜語坐過去的時候,其實很緊張。她上衣口袋裡,正偷偷裝著手機,她把手機開了錄音。她想的是今晚萬一有點什麼事是以後說不清的,錄下來也好有個說辭見證。
所有女孩們都被安排落了座,馮凱鑫開始張羅大家喝酒。
“來來來,你們這兩個由羅總親自選出來的妹妹,快敬羅總喝一杯啊,他白那麼欣賞你們了啊?”馮凱鑫張羅得像個老鴇子。
羅清萍清清冷冷地敬了羅總一杯酒。羅總喝得眉開眼笑。
輪到許蜜語。她推拒:“我不會喝酒。”
羅總把一隻手伸過來,搭在許蜜語的大腿上,上下拍了拍,他一邊做著這動作一邊說:“沒關係,喝一杯就會了!”
許蜜語騰地一下站起來。
羅總的臉色變得有些尷尬,馮凱鑫更是被下了麵子似的臉上浮現起一絲惱怒來。
“怎麼那麼不懂事?還不給羅總敬酒道歉?”他不太高興地說了一句。
羅總在一旁拉著臉,等著看許蜜語怎麼變得懂事起來,來給自己賠禮道歉。
許蜜語真想一走了之。可是看看在座的各位女孩,她們正用祈求的目光看著她,無聲地告訴她如果她就這樣一走,萬一惹毛了要麵子的馮凱鑫,她們就會一起被遷怒了。
許蜜語按捺住自己。
但無論如何,敬酒道歉這件事,她做不來。她忍下膩煩的感覺,用了緩兵之計,壓低聲音說了聲:“抱歉,我先去下洗手間!”
然後不等馮凱鑫阻止,她就跑出包間。
她出門的時候聽到馮凱鑫正對主管叫喚:“楊淩,你過來,我問問你這個新領班到底怎麼回事,怎麼這麼不懂事呢?”
許蜜語歎口氣。
她從洗手間出來後沒有直接回“滿庭芳”,她貼著“臨江仙”順著小門直接走出宴會廳,走到了露台上去透口氣。
身後就是宴會廳的大落地窗,這是方便裡麵吃飯的人透過來看窗外風景的。許蜜語仔細查看了一下地形,特意躲開“滿庭芳”的窗口站下了。
她仰頭深呼吸。星市夜晚的空氣清凜乾淨,貫穿她的肺腑,幫她洗滌剛剛在包間裡吸到的滿腹烏煙酒氣。
忽然天空猛地一亮。
有兩顆大大的愛心並聯著綻放在夜空上。
原來是一對情侶為了紀念他們的相愛周年,到露台上請人來放煙花。
許蜜語看著頭頂天空上兩個緊緊相連的心。她想真好啊,相愛的人能夠開心甜蜜地一起慶祝他們還在一起。
她笑起來。
為自己雖然離婚,但看到彆人的愛情卻依然相信美好。
為自己三十歲這一年,失去婚姻,錢財被騙,工作艱苦,生活卻開始變得有希望。
由衷地笑起來。
*
薛睿給紀封在“臨江仙”定了一桌菜。
如果每道菜都是陳大廚掌勺,那都將是紀封愛吃的。可是換了廚師後,紀封把每道菜都吃得意興闌珊,好像在嚼一盤盤蠟似的叫看著的人都跟著難受。
薛睿也坐下來陪著紀封一起吃。他明明覺得每道菜都很可口,就是不知道紀封的嘴巴怎麼會刁成那樣。
他就著一桌菜吃掉兩碗飯時,一抬頭發現紀封還在慢吞吞喝他手裡那碗湯。一邊喝還一邊皺眉嗤氣,對湯的味道毫不吝惜地展現自己的嫌棄。
門外先後響起兩撥腳步聲。第一撥是糟亂沉重。是一群男人的。他們進了隔壁包間。
後來又響起一撥腳步聲。這一撥輕巧靈動,聽著就是一群女孩子發出的。她們也進了隔壁包間。
然後先進去那夥男人的大嗓門就嚷嚷起來,讓後進去的“妹妹”們趕緊就坐。
紀封聽著隔壁的聲音,皺起眉。
薛睿了解紀封的性子,他的完美主義加上性潔癖,讓他最厭惡酒局上這種哥哥妹妹的事兒。他嫌臟。
他看到紀封把手裡的湯匙往碗裡一摔,好像連剩下的半碗飯也不想吃了,起身就要離開這被醃臢聲音汙染到的環境。
忽然隔壁響起一個叫人很耳熟的聲音,那聲音在說:我不會喝酒。
薛睿一下就聽出那是許蜜語的聲音。
他扭頭看紀封,意外發現紀封又撿起湯匙繼續喝起湯來,沒有剛才急著要走的意思。
耳邊傳來許蜜語說要去下洗手間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