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就是一個人推門而出,她的腳步聲經過了臨江仙的門口。
隔壁包間裡,有個男聲在粗魯地叫人:“楊淩,你過來,我問問你這個新領班到底怎麼回事,怎麼這麼不懂事呢?”
立刻有個女聲過去向他悉悉索索地彙報。聲音壓得很低,在這邊有些聽不清他們到底說了什麼,隻隱約聽到了“離婚”兩個字。
紀封終於把碗裡那點湯艱難喝完了。薛睿想其實他喝湯的費勁速度和湯自然揮發的速度也快差不多。
喝完了湯,紀封居然端起了他剛剛吃剩下的半碗米飯,又接著嫌嫌棄棄地吃起來。
每吃一口都是一句挑揀,菜梗不夠嫩,肉炒得太老,調味劑味道太濃,菜葉不夠新鮮……
薛睿都想求求他難吃就彆吃了,放過那些菜和他自己。
他不想看紀封和那些食物艱難較勁,就把眼神調轉向了玻璃窗外。
一打眼間,他居然看到左側落地窗前正站著個人,從窗口看出去,可以看到她大半張側臉。
忽然外麵天空爆發一團亮光。
是有人在放煙花。
薛睿覺得有點晃眼,把眼神又調轉回來,去看紀封把和飯菜的戰鬥到底進行得怎麼樣了。
結果他一回頭,就看到紀封手裡握著筷子,筷子間夾著青菜,筷子和青菜都停在了半空。
他整個人居然正呈現出一種非常靜止的狀態。
再去看他的臉。
薛睿看到紀封正微眯著眼,盯住窗外一個點看。
那方向……不就是許蜜語站的位置嗎?
薛睿也轉頭去看。
一轉之後,他一下也有點靜止狀態地定在那了。
窗外的許蜜語正仰頭對著天空中的煙花笑。
她笑起來,居然好像換了一個人一樣,眉眼彎彎的,牙齒整齊潔白地露出來,唇角也柔婉地上翹。她整個人都變得粲然起來,那笑容讓她又乾淨又明麗。
沒想到那個奔向中年的離婚姐姐,笑起來這樣好看。
她站在外麵,笑著仰頭看煙花,真像是一幅美好的畫。
可惜畫麵被一串手機鈴聲打斷,她低頭接電話,神情肉眼可見地變得沮喪和憤懣。然後她低頭擺弄了一下手機,又向宴會廳裡走回來。
薛睿轉頭去看紀封。他看到紀封的眉心微微皺了起來。
好像也是看著什麼畫麵正看得興起時被打擾到了,敗了興。
他碗裡的那點飯終於被他吃光了。
薛睿連忙問:“老板,您吃完了的話,我們這就上樓去?”
外麵響起輕輕腳步聲,一直響到隔壁包間門口。
紀封抬起頭告訴薛睿:“好像沒吃飽。再給我填半碗飯。”
???
薛睿的下巴都驚得差點要砸在地上。
*
許蜜語正仰頭看煙花的時候,手機忽然響起來。
居然是羅清萍給她打來的。
她接通,意外聽到羅清萍有點懇求的聲音。除此之外聽筒裡還有水流的聲音。
羅清萍的嗓子聽起來有那麼一點啞,像是剛剛吐過。
許蜜語想她應該是被灌了酒,跑到洗手間去吐了。
“許蜜語,我知道你已經走了。你……能不能回來一下?之前我總和你對著乾是我不對,是我嫉妒你,我跟你道歉!”
許蜜語聽著羅清萍的道歉,心裡充滿驚訝。能讓羅清萍向她低頭道歉,“滿庭芳”裡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以為今天也和以前一樣就是吃個飯喝個酒,但我好像想錯了……你不回來,馮經理和羅總他們兩個就一起逮著我灌,我很難受,我真的快挺不住了!我怕我今晚會被他們灌倒帶走!許蜜語,彆人都救不了我,雖然她們看著比你厲害但我其實知道,她們都沒有你的本事,隻有你能保下我、保下我們,也隻有你願意出頭保我們……”
說到後麵,羅清萍的聲音裡居然帶上了哭音。
這是一向在自己麵前趾高氣昂、高冷驕傲的羅清萍。連她都被酒局折騰成這樣,想見其他女孩們也不會好受。
許蜜語的心一揪。
她想不管她是羅清萍也好,還是彆人也好,隻要她們是自己的手下,她就有責任把她們護好。這也是她之前對女孩們說過的話,她告訴過她們,她會儘她所能成為大家的肩膀,儘她所能為她們扛住事情。
所以她不能不管不顧地自己一走了之,她現在得回去酒局,是去解救羅清萍,也是去解救其他女孩們。
她歎口氣,把手機重新調到錄音模式,調頭走回宴會廳。
*
許蜜語剛走回“滿庭芳”就被馮凱鑫又帶出包間門口一對一半吼著談了心。
“你叫許蜜語是吧?聽說你都離過一次婚了,怎麼還那麼矯情呢?既然出來上班,這些就都是你要麵對的工作內容,明白嗎?她們各個都敬酒了,也沒見缺塊肉,怎麼到你這就不能喝了?”
許蜜語在心裡告訴自己,勇敢起來,不要不敢說不。然後她聲音裡帶著些輕顫,卻依然勇敢地回答出聲:“可我們是來這上班不是來這和人喝酒的,我們的工作手冊裡也沒有需要給客人敬酒這一項!”
她的聲音一下就被打斷:“那回頭我就在工作手冊裡加上這條,讓你再沒什麼可質疑的好吧?真是的還跟我在這扯工作手冊!”
狂妄的嘲諷伴著渾濁酒氣撲麵而來。許蜜語隻覺得鼻腔受苦。
這時那個羅總也從“滿庭芳”裡撩開門簾走出來。
他滿臉通紅,眼底也更不清透了,身體也有些搖晃,呼吸間的酒氣像剛剛撞倒了大酒缸。
他一抬手指著許蜜語的臉就說:“我就說這個妹妹越看越有味道。行,羅哥哥我就喜歡你這種看著很乖其實很不馴的味兒。裡麵那個看著高冷,但其實很聽話,沒勁。妹妹啊,走吧,進去跟羅哥聊聊天,羅哥看你第一眼就喜歡你,你夠特彆,有味道!走,羅哥保證,今晚一定不虧待妹妹你!”
他見許蜜語不動,又轉頭去對馮凱鑫小聲說:“這樣老馮,你不是想讓我給你簽單子嗎。今天,她如果跟我喝酒,單子好談。她如果堅持不喝,”羅總身體晃蕩著衝馮凱鑫擺手,“沒戲!”
馮凱鑫狠狠瞪了許蜜語一眼:“羅總都說了,絕對不會虧待你,還不快進去?”他轟著許蜜語進了屋。
許蜜語肯跟著馮凱鑫進屋,不是因為她懼了馮凱鑫瞪她的那一眼。而是她隔著被推開的包間門和被撩開的簾子,看到裡麵羅清萍確實被灌得很慘。
她滿臉通紅,連眼睛都好像充了血。
看樣子再喝下去,她要麼就神誌不清,要麼就得直接進醫院。
不隻是她,其他女孩們也都被喝得滿臉發紅眼底迷離。
她心一沉,想著她不能不管她們,走進了包間。
*
隔壁的“臨江仙”裡,紀封把剛填的半碗米飯草草地吃掉了。
聽著門口傳來的談話聲,薛睿忍不住多事地告訴紀封:“許蜜語好像到底給叫進去喝酒了。”
紀封沒有回應他。隻是麵色冷淡地放下飯碗。
薛睿繼續試探著問:“……我們要去乾涉一下嗎?”
紀封抬頭看他一眼,眼神裡有慣有的嘲諷和莫名的惱怒:“為什麼乾涉?你剛剛吃撐了?沒聽到人家說今晚一定不會虧待她,她才跟著進去的嗎?你聽見她拒絕了還是掙紮了,就想去乾涉?那麼愛多管閒事不怕自己死得早嗎。”
他說著這些話時,腦海裡閃過的居然是那一夜的折騰,和第二天他給她的二十萬補償。那二十萬她起初還一副要還的樣子,最後還不是留下了麼。
是嘗到了甜頭嗎,所以人家說不會虧待她就聽話地跟著進去了?
紀封放在桌麵的手不知不覺間握成了拳頭,掌心裡握住的滿滿都是慍怒。
他突然騰地起身向外走。
這次他是真的起身,真的離開。
薛睿被紀封剛剛的狠話噎得一個字也講不出來,隻能滴溜溜地跟在他身後。
他們一起回了頂樓。
薛睿去給紀封泡茶。
每次飯後他都要飲杯茶消消食。
今晚紀封卻沒好氣地質問薛睿:“這麼晚給我泡茶,是覺得我晚上覺睡得太多了嗎?”
薛睿滴溜溜地趕緊把茶撤下去,重新端上一杯白開水。
紀封接過白開水,喝了一口,眉頭又緊緊皺起。
“一點味道也沒有,就不能給我換點帶味兒的啊?”
“……”薛睿真想把自己手指頭割破,在水裡滴兩滴血給他紀大老板添添味道助助興。
忽然紀封吩咐:“去書房把那些泰國方麵的文件拿來。”
這是截斷段翱翔在泰國最後一筆財路的買賣。做成了它,段翱翔在國外就再也沒法混下去,隻能灰溜溜滾回星市來。
在星市,他收拾段翱翔隻會更加容易。
薛睿聽話地趕緊去把文件都拿來。
紀封翻著文件時說:“你下班回家吧。”
薛睿趕緊像逃命一樣跑掉了。
他想今天的紀封實在反常和陰陽怪氣,恐怕是回家受了太多他父母負能量的影響,他還是趕緊跑掉為好。
可是光顧著跑,出了門他才發現,車鑰匙落在套房裡了。
他折返回去取鑰匙。
剛走進套間,就看到紀封正背對門口一手叉腰一手握手機地打著電話。
“你們有個會泰語的服務員,把她叫上頂樓來,我需要她幫我翻譯文件。”
“什麼?你們沒有會泰語的服務員?你們到底怎麼運作的,連自己手底下的員工都這麼不了解,你們明明有會泰語的服務員好嗎!”
“好,我告訴你,這個服務員是行政層的,叫許蜜語。對,她泰語很好。你這就安排她上來,我需要她幫我翻譯文件。對,就現在!有什麼問題嗎?安排好馬上給我個回複。”
氣咻咻講完事情,他沒好氣地把電話一收。
一回頭間,看到站在門口狗狗祟祟貓著腰往吧台上車鑰匙伸手夠的薛睿。
兩個人對視一下後,彼此都有些訕訕地頓在那裡。
“老、老板,我回來取車鑰匙……”薛睿訕訕地解釋著。
“嗯……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在幫許蜜語躲避酒局?其實不是的,是因為你走了,我隻好找她上來幫忙。畢竟她會泰語。”紀封解釋得合情合理,卻讓薛睿聽了莫名其妙想要替對方尷尬。
還真是死要麵子……
不管他走不走,他都不會泰語,所以他走不走,都不是叫許蜜語上來的理由。而且紀大老板你自己是會一些泰語的啊!
薛睿怕自己這替老板尷尬的毛病會尬死自己,趕緊拎著車鑰匙跑掉了。
房間裡,電話鈴聲響起來。
是剛才那通通話的回複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