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不斷地意外
紀封的點評讓許蜜語直接有種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頭的感覺,暈暈的,飄飄的。
得到一個百般挑剔的人的肯定,原來是一種有著輕微嗡鳴般的愉悅感。
一旁薛睿被紀封的轉折也搞得吃驚了一下。他還從來沒見紀封對哪個民間做飯的人,給出過“更回味”的好評。通常連那些大廚名廚都被他挑剔得不像樣子。
懷揣著吃驚和好奇的心,薛睿的手悄悄地探去桌上拿了一雙筷子,又偷偷地把筷子伸進食盒裡夾了片鹵牛肉,再不動聲色地把肉片塞進嘴裡嚼一嚼……
他立刻變得眼睛睜大表情一亮。
難怪紀封會有那麼叫人意外的點評,真的是好吃得不得了!
一嘗之下,薛睿停不下手來了,趁著紀封詢問許蜜語到底用了怎麼樣的配料時,他飛快地把筷子伸進食盒裡,一片肉又一片肉地往自己嘴裡偷。
剩下沒幾片肉時,他再伸筷子進食盒,這回卻在快要得逞的時候突然被紀封一巴掌打在手上。
“有完沒完?吃兩片得了,真當我瞎看不見?”紀封冷冷出聲。
薛睿百般不甘地放下了筷子,然後意猶未儘地舔舔嘴巴,轉頭對許蜜語豎起大拇指。
“天啊,蜜語姐,你做的鹵肉比陳大廚做得還要好吃!”
紀封在一旁嘲諷開口:“吃人一口東西,就嘴賤得連稱呼都改了,出息呢?”
許蜜語被薛睿突然變化的稱呼叫得也先是一愣。隨後她靦腆地低頭微笑。
薛睿因為這口吃的繼續沒出息地諂媚:“救命,蜜語姐,我太想知道這鹵肉你是怎麼做的了!憑你這鹵肉的手藝,你應該去開店呀!”薛睿說得很認真。
許蜜語淡笑著在心裡搖頭。
對於紀封薛睿這種人來說,開店可能就是兩個字,簡單得很。可是對她這樣的普通人來說,哪有那麼容易,選址選店麵工商注冊這些且不說,光本錢她都沒有。況且她做的鹵肉並不適合拿去開店做生意。
“其實我做手工鹵肉是不計成本的,做它們隻是為了身邊人能吃得開心。如果像我這樣費時費力費料又費功夫地做鹵肉然後拿去賣,算上人工材料時間等等各種成本,要賣到一個天價才可以回本。那樣的價格連冤大頭都不會願意買單的。”許蜜語說著說著笑起來。
“而且其實它也沒有什麼獨特秘方,隻不過是在烹飪的時候每個步驟我都比彆人做得更有耐心些,彆人要是把鹵肉買回去反複試過也能做出一樣的味道來,說白了它其實沒有什麼獨特的競爭力,所以要指著它開店賣錢不太實際,它隻要能讓我身邊人吃得開心我就很心滿意足了!”許蜜語淡笑著,娓娓道來地對薛睿說。
薛睿覺得這姐姐不疾不徐地說話時,像有種能安定人心的效果。他聽得整個人都忍不住安詳又舒服。
偏偏他身旁的挑刺大王一點不安詳,並且還很找茬。他看到紀封把眉毛挑得高高地問許蜜語:“所以你說這麼多,是在暗示我,你做這鹵肉花了很多錢、費了很多心思、很不計成本和不辭辛苦?薛睿,等下把鹵肉成本加利息結給她。”
許蜜語聽完紀封的話連忙慌慌擺手:“沒有沒有,紀先生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沒有想強調它的成本多貴,也沒有想表現我做它們有多精心多費力之類的,我更沒有想問您要錢的意思,絕對沒有!我就是想回饋您一點心意,因、因為我想謝謝您昨天的出手相助!以及……以及一些彆的事。”
紀封又挑挑眉,立刻否認許蜜語的說法:“我可沒空出手相助你,是你媽昨天吵到我了。”
許蜜語微怔一下後,識破了紀封的彆扭,忍不住一笑。
她笑得低眉垂眼,嘴角彎彎,長睫毛微微地抖動。笑起來的她看上去和平時又變得不太一樣了,有種彆樣風味的好看,讓人眼前一亮似的。
薛睿看著許蜜語笑著的樣子,忽然就有點感慨。這位姐姐雖然三十了,可其實隻要她多笑笑,許多年輕姑娘都沒有她招看,她得迷下不少男人。
他收回眼神時向旁邊一瞥,不小心看到紀封的表情。他也在看著許蜜語的笑容。
被薛睿轉頭一瞥後,紀封微眯了下眼,收起了眼神。
然後他把剩下的最後幾片鹵肉夾起來慢條斯理地吃掉了。
一邊吃時,他腦海裡閃過的竟是那晚煙花下,許蜜語的笑容。
她的笑容真的有點與眾不同,亮眼得很。那晚說不上是煙花點亮了她的笑,還是她的笑把那晚的煙花點綴得格外好看。
想到這時,他拿著筷子的手一頓,咀嚼鹵肉的動作也不由一停。
他覺得那晚的煙花特彆地好看,因此後來還讓薛睿又去露台上放過幾場,想回味一下那種花火綻放在天空的亮眼美麗。可後麵那幾場煙花怎麼看都差了點意思。
所以這差了點的意思,總不會是因為沒了她的笑容吧?
*
紀封吃完早餐,授意薛睿去公司給他取些文件回來。
他告訴薛睿:“今天懶得跑了,你把文件拿回來,我就在這辦公了。”
薛睿走後,紀封坐在沙發上開始用平板電腦看新聞。
許蜜語站在離沙發三米遠的地方不知道該乾點什麼好,好像走開不對,但一直杵在那也不對。想要問問紀封需不需要泡點熱茶什麼的,又怕打擾到他。
她對眼前男人的感覺非常複雜,複雜到根本不知道該怎麼麵對他。
從前他極度嫌棄她厭惡她,這一點他毫不掩飾。偏偏在他對她厭惡至極時,他們又陰差陽錯地發生了關係……
這之後她能感覺到,他嘔得要死,恨不得可以永生永世不要再見到她才好,也命令她再也不許出現在他麵前,不許她再上頂樓來。
可這之後,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在嫌棄和厭惡她之餘,在一貫冷淡如冰懶開金口之餘,居然願意用重話敲醒她;又不知道是怎麼發展下來的,他居然還在馮凱鑫想把她開除的危機裡,撈下了她;又讓她進了他曾經命令她再也不許出現的頂層套房裡。
這一切看似不著痕跡的轉折,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許蜜語細細地回想,發現好像是從紀封知道她離婚之後。李昆侖說過他把她離婚的消息帶到了頂樓。從那時起,她發現紀封在對她嫌棄和厭惡之餘,也對她有了些不同從前的舉手之勞。
可為什麼她的離婚,會讓他對自己的態度變得有了不同呢?
許蜜語很有自知之明,她知道這種轉變一定和紀封看上自己沒有丁點關係——他絕對不會是因為她有老公所以生她的氣、知道她離婚後恢複了單身他好像有機會了於是有了態度改變。
她是個失婚的大齡女人,是金字塔底的老百姓,一切都要求完美的紀封高高地活在塔尖上。她想哪怕地球毀滅,也比紀封看上她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所以她的離婚,為什麼會叫紀封有所改觀,這是她暫時還想不通的地方。
耳邊忽然聽到一道聲音幽幽涼涼地響起。
“許蜜語。”
許蜜語立刻回神,應了一聲,忙問紀封有什麼吩咐。
紀封抬眼看了看她,倒是沒急著吩咐,反而問了她一句:“想什麼呢,想到要我叫你三聲你才答應?”
許蜜語微微抿唇後,回答紀封:“在想除了那些鹵肉外,還能怎麼感謝您。”
紀封聽得挑了挑眉梢。
“我說了,我昨天不是幫你,是你母親吵到我了。如果是為這個,你大可不必想要謝我。”他淡淡說道。
“不、不隻是因為昨天的事,”許蜜語連忙回答,語氣都變得急切了些,“我還想謝謝您,那天在大雨裡罵醒了我。以前從來沒有人那樣罵醒過我。”
她頓了頓,兩手握在一起,手指絞著手指,心裡很緊張,卻依然努力為自己將要做的表達給自己打氣。
“我……我從小的性格吧,在外人看來可能就是有點不爭氣,我很希望得到家人的關愛和肯定,為了得到這些,我總是滿足家人的各種要求,漸漸地就變成了無條件的妥協。我其實……我其實也想走出來,走出原生家庭的畸形氛圍。但我從小生活在這個環境裡,我不知道該怎麼走出來。我前夫也不滿過這個現象,他不滿我的家人越來越過分的各種要求,但他並沒有告訴我,麵對這個現象,處在這個環境,我到底該怎麼做……他也隻是,一邊不滿,一邊埋怨,卻又一邊跟著我一起,滿足我家人提出的各種要求……然後他說受不了了,出了軌,再然後我們離婚……可是直到離婚前,他也依然沒有告訴我,我到底應該怎麼做,甚至到那時他還告訴我,他可以和我繼續一起滿足我家人的要求,隻要我彆離婚。”
許蜜語喘口氣,垂著眼,不敢看紀封的臉。她怕看到他的表情,就沒有勇氣繼續表達下去了。
“但那天在大雨裡,您讓我知道,我到底該怎麼做。您讓我明白,我該硬氣一點,不該答應的要求,要敢拒絕,敢說不;不該留戀的家庭,要敢割斷聯係;您還讓我知道,人應該多愛自己一點!”
說到這裡,許蜜語有點氣喘,有點激動。
她不由抬起頭來,去看了紀封的臉。
謝天謝地,紀封臉上沒有厭惡或者不耐的表情。謝天謝地,他隻是靠在沙發上,正一副平靜的樣子抬眼看著她,聽著她的敘述。
許蜜語又有了把自己想法繼續表達下去的勇氣。
“我不是不想活得好,我也不是自甘墮落在那樣的家庭環境裡,被家人一輩子吸血也願意。我隻是不知道怎麼樣會變好起來,我也想自救,但一直沒有人拉我一把!”她頓了頓,喘口氣,對紀封動容道謝,“謝謝您,紀先生,我知道您很嫌棄我厭惡我,但也正是您的嫌棄和厭惡,拉了我一把!”
說得順了嘴,不知怎麼膽子漸漸大了起來。她越說越敢說了:“雖然您對我很凶,您也不會承認幫到了我,也不屑幫我。但您對我的嫌棄,其實就是在幫我自救,它讓我知道我自己曾經懦弱的、不懂反抗的樣子,真的很討人嫌……紀先生,謝謝您讓我看清自己!”
許蜜語終於說完了所有想說的話。她努力平息自己的微喘,克製自己的情緒。可一部分血液還是不受控地湧去了頭上,把她的臉頰染得微熱微紅。
她窘起來,為自己的情緒有些失控。也為她獨白了這麼大半天後,紀封卻一言未發,隻是坐在那靜靜地看著她。
忽然他向她招了招手。
“過來。”
許蜜語臉紅微怔,雖然不明所以,但還是聽話地抬腿走到他身旁,靜待他的吩咐。
紀封坐在沙發上抬眼看著她,很冷靜地說:“我說的不是你。”
……啊?
許蜜語連忙回頭,看到原來是薛睿回來了,他正從門口走進來,手裡抱著一摞文件。
她頓時臉燙到快把自己煮熟,立刻退回到原來的地方站好,然後窘窘地想,也不知道薛睿聽到了多少她的獨白。
但仔細想,那些都是自己的肺腑之言和真誠想法,就算被薛睿聽到又有什麼好丟臉的?
這麼一想後,她終於漸漸冷靜下來。
薛睿迎著紀封的召喚走近沙發,把手裡文件交到紀封手上。
紀封低頭翻看著文件,三言兩語地問著薛睿公司裡的情況。
許蜜語覺得自己不適宜聽到這些商業上的事情,連忙識相地想要向外退。
可是剛挪動腳步,還沒來得及轉身,正低頭看文件的紀封,卻眼觀六路似的又出了聲。
“站那。”
……許蜜語不確定這次他的說話對象是不是自己。
“這次說的就是你,許蜜語。”
“……”
許蜜語趕緊站定不動。
紀封抬起頭,看向她,冷淡也慵懶地問了聲:“許蜜語,我讓你走了嗎?”
許蜜語不知道該怎麼接話,有點無措地抿抿嘴唇。
忽然一份文件飛到她麵前。她連忙兩手接住。
“去書房,把這份泰語文件翻譯出來,下午三點前給我。”紀封簡單交代著。
許蜜語一怔。
讓她上來幫忙翻譯文件,居然是真的讓她翻譯?她還以為這隻是個幫她脫身的說辭……
她捏捏文件,好厚一遝,頓時有點心慌。
“隻翻譯正文,附件不用翻譯。”
許蜜語連忙翻翻看,還好還好,正文就幾頁,剩下的都是附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