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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平第一次,收錢不是收到手抽筋,而是燙手。
十幾個大小不一的箱子裡,大箱子裡裝滿了錢,小箱子裝滿了銀餅和寶石,顧青大致估算了一下,所有的東西加起來應該能在長安城買十套宅子。
顧青眼皮直跳,心中並無任何天降橫財的驚喜,反而覺得眼前這十幾個箱子像是一顆顆雷,稍有不慎便炸能將他炸得粉身碎骨。
究竟何妨神聖,居然如此大的手筆,一個左衛長史的簽押果真值這麼多錢麼?
再推測一下,隨便送一筆賄賂都如此手筆,那份采辦清單上的數額究竟有多大的水分,幕後之人究竟能賺多少?畢竟左衛有數萬將士的龐大基數,將分發每個將士的冬衣和兵器上稍微動點手腳,溢價十幾文,便是一個很恐怖的數字了,更何況顧青看過清單,他粗略估計過,清單上溢價的範圍可能比十幾文更多。
許管家神情忐忑,搓著手道:“少郎君,老漢覺得這禮送得蹊蹺,從沒見過送禮送得如此沒禮數的,一群青衣家仆挑著擔子,將箱子擱在咱家門前,接著轉身便走,最後一人離開時隻說了一句‘我家主人送給顧長史的見麵禮’,老漢想上去問個究竟,但那群人走得很快,眨眼便混入人群中尋不著了。”
小心地看著顧青的臉色,許管家訥訥道:“少郎君,這禮……恐怕不是什麼好路數吧?”
顧青笑了:“確實不是什麼好路數,有點燙手,或者說……有點要命。”
許管家急了:“那可如何是好,縱然想還回去也找不到主人呀。”
“不急,主人遲早會露麵的,許叔讓人好好看管這些箱子,箱子上鎖不準動,過幾日會有分曉。”
許管家連連點頭:“是是,老漢親自盯著它們,府裡哪個不長眼的敢伸手,老漢廢了他。”
顧青摸著下巴,眼睛盯著箱子沉思。
十幾箱值錢的東西,加起來差不多兩千貫,這是一筆巨資,而且送禮的數值顯然也是經過對方嚴謹的分析過的,他顧青左衛長史這個官職,在這件事裡所發揮的作用,大抵是值這個價的,也隻值這個價。
送多了,難免引人驕狂膨脹,或許會獅子大開口要更多。送少了會讓人覺得受到了侮辱,反而弄巧成拙。
兩千貫,在他們眼裡,顧青值這個數。或許不僅僅是為了左衛長史的簽押,而是顧青這個人。
哪怕顧青不在清單上簽押,他這個人也值兩千貫。
當然,最好還是老老實實簽押。
…………
清單公函顧青一直放在身上,沒簽押,但也沒拒絕。
顧青在等,等那位藏在幕後的主人現身。重禮送了,清單給了,但事情得有人出來給個說法,藏頭露尾送一份重禮是遠遠不夠的。
下午顧青沒去左衛,懷裡揣著清單打算去東市,照著清單上的單價,問一下東市的實際價格,顧青知道清單上摻了水分,至於摻了多少,顧青並不清楚,他對這個時代的物價並沒有太多了解。
與東市商賈打交道這種事,顧青沒什麼經驗,便打算叫上郝東來和石大興兩位掌櫃,然而郝東來身體未恢複,走路一瘸一拐,石大興因為八卦報最近一期發行的事忙得腳不沾地,顧青隻好放棄,想了很久,決定叫張懷錦幫忙。
女人天生對價格敏感,叫她幫自己問價殺價,落實最後的價格,應該算是物儘其用……吧?
徑自來到位於道政坊的張九章宅邸,顧青站在門前忽然有些內疚。
按理說,張家人應是顧青在長安除了李十二娘外最親密的人了,然而顧青卻很少主動登門拜訪,反倒是張九章時常差下人送來一些精美的食物和衣裳,有時候還會親自寫信,叮囑顧青天涼加衣。
張家是確確實實拿顧青當自家人的,而顧青卻因為性格原因,鮮少主動對張家表示過什麼,兩世為人,顧青對彆人給予的善意總是有些無措。
走近張家大門,管家從側門內竄了出來,一臉驚喜行禮:“少郎君久未至矣,今日登門,幸何如之。”
顧青笑了笑,宰相門第果然不凡,一個管家說話都如此文雅有度,而自家的許管家,見到顧青往往便是一聲招呼“少郎君回來了?”,然後飛起一腳踹出個雜役出來侍候。
真應該把許管家拎來這裡,讓他在張家實習半年,不學得一身文雅本事就彆回來,莫挨老子。
顧青朝管家拱手,笑道:“不知二叔公可在府裡?”
管家笑道:“在府裡,在府裡,今日老爺恰逢休沐之期,沒去鴻臚寺,正在後院看書呢,老爺早有吩咐,少郎君任何時候來了無需通報,可自行入內,少郎君可去後院尋老爺。”
顧青遲疑道:“我去後院……怕是不妥吧?”
大戶官宦人家的後院,可不是外人隨便能進的,這年頭未經允許闖彆人的後院,幾乎等同於打主人的臉,是十分惡劣的無禮行為。
管家笑道:“少郎君不是外人,可去後院,放心,絕不失禮,張家從未將少郎君當作外人,府裡任何地方對少郎君皆不設防。”
顧青心頭一暖,朝管家笑了笑,也不再矯情,招呼過後便徑自進了側門。
進門以後,張府的下人見到顧青皆恭敬行禮,安靜地側過身子給顧青讓道。
一路暢通無阻進了後院,顧青在後院南側的花廳裡見到了張九章,張九章獨自半躺在一張胡床上,他似乎有老花眼,眯眼正看著書,鼻尖都快湊到書本上了,顧青心中一動,暗暗留了意。
這年頭早已有了玻璃,隻是純度很不夠,看起來有些渾濁,若能尋著高純度的透明玻璃,顧青想為張九章打造一副老花眼鏡。
不懂如何表達感情,顧青隻能用這些小細節小玩意回應張家人對他的善意了。
聽到花廳外有聲音,張九章抬眼望去,見門外是顧青,張九章高興地放下書,親自迎了上來,不等顧青行禮,他便親熱地拉過顧青的手,大笑道:“今早還在念叨你呢,老夫對懷錦說你小子是個沒良心的,從來不曾主動上門來看看老夫,你倒真是不經念叨,果然來了,哈哈。”
顧青笑道:“是晚輩的錯,近日太忙,左衛長史的公務太多,侄孫已然焦頭爛額,實在無暇他顧,二叔公恕罪。”
“哈哈,不怪你,老夫知道長史有多忙,還叮囑懷錦沒事莫要打擾你,那孩子太野了,關都關不住,整日想著往外跑,實在是家門不幸,教女無方……”
提起張懷錦,顧青笑得很開心:“懷錦妹妹挺好的,性子活潑一些不是壞事,說明她心思善良,對世人沒有惡意,二叔公對她莫太苛責,管教太嚴了,懷錦妹妹從此失了靈性,得不償失。”
和所有普通的老人一樣,提起兒女事便是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張九章搖頭歎道:“女子終歸要嫁人的,她這性子就差上房揭瓦上樹摘桃了,……不對,上房揭瓦上樹摘桃的事她還真乾過不少,唉,如此野性難馴,將來哪戶人家肯娶她?”
顧青急忙安慰道:“二叔公言重了,懷錦妹妹哪有這般不堪,真正能懂她的人,必將待她如珠寶美玉,一生珍視不負。”
張九章兩眼一亮:“哦?如此說來,你並不嫌棄懷錦?老夫曾經有過將懷錦許配給你的念頭,看來並非恩將仇報?”
顧青眼皮一跳,急忙道:“二叔公,冷靜!多麼融洽的聊天氣氛,若被破壞可就大煞風景了。”
張九章失望地歎道:“你果然說的是客氣話,想來也是,明知眼前是個火坑,誰會眼睜睜往火坑裡跳?張家也不願嫁禍於人呐,懷錦算是沒指望了,回頭老夫寫信給九皋,讓他問問長子夫婦願不願再生一個……”
顧青瞠目結舌,大號養廢了,這個時候才想起開馬甲養小號,不覺得太遲了嗎?張懷錦她爹娘至少有三十多歲了吧?
一肚子複雜情緒不知如何開口,顧青正沉吟著,忽然聽到花廳外一道驚喜的聲音傳來。
“二哥!是二哥來了麼?二哥!”
張九章愕然:“誰是二哥?”
顧青臉色赧然,扭頭假裝看風景。
花廳門外,一道嬌俏的身影出現,淡紫色的宮裙穿在張懷錦身上,仿佛一個沾滿了花香的精靈,在深林裡翩翩飛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