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星辰本來已經畫好準備對著自己靈魂使用符咒, 聞言,動作一滯。
他自小獨來獨往,與鬼怪為伍,進入樊籠之後更是閱遍人情冷暖, 再也沒有和任何人有過額外的接觸。
更彆提被他人所影響。
可他卻因為這來曆不明又很是危險的存在停下了動作。
是因為對方那一句“你真有趣”。
他緩緩收起了符咒。
左右, 現在他還沒有規則類傳奇道具,根本無法將對方分離出來。
他說:“你之前沒有動靜, 是在觀察我。我之前做的那些噩夢, 也是你放大了我內心的惡意。”
不是疑問, 而是肯定。
那聲音帶著探究, 像是在好奇:“你不動手了?你不怕我對你的靈魂做點什麼?”
“你既然知道用人心惡念引導我,分散我的心神, 說明你可以引誘人心最深處的惡。但你其實一直隻是在問我,並沒有真的用惡意對付我。與其說你之前是在用惡念引導我, 不如說, 你其實早就知道我不會受到你惡念的影響, 你隻是想看看我會怎麼反應。”
所以燕星辰並不擔心。
或許他們在撞上的那一刻互相都有殺心, 但是此刻, 比起殺心,他和這意識彼此之間,更多的是好奇。
“哎,被發現了。”
對方似乎有些意興闌珊了起來。
“你是樊籠滋生的嗎?”燕星辰第一反應,便是這是樊籠相關的意識。
可對方對此格外反感:“怎麼可能。”
燕星辰不再多說。
他在這短短幾句對話之中, 發現自己一開始對這意識感覺到不對勁的原因。
這意識分明有情緒有思維, 但根本不像是尋常玩家, 對方的情緒和思維是一邊倒的, 沒有分辨, 沒有對錯,肆無忌憚。
而且對方的情緒還帶著明顯的天真和懵懂。
對方甚至很誠實。
所思所想,根本不加掩飾地和他說。
這東西帶出來的貪嗔癡惡是十分純粹的貪嗔癡惡,不帶有任何矛盾而又和諧。
既邪性,卻天真。
他又試探地和對方說了幾句。
他們互相奈何不了彼此,反倒如同朋友一般,平和的交流遮掩了彼此的警惕。
又是幾個來回下來,他確信了。
對方十分聰明,但又很多事情都不知道,這些時日反倒是藏在他的身上學習著一切。
這不是一個從小到大在現實世界長大、又進入了樊籠經曆過副本中的善惡之後的玩家會有的樣子。
npc更不像——npc鬼怪大多戾氣極重,普通npc更是不懂武力值、念力值、符咒紋路那些。
這一團黑色的意識沒有實質,好似濃稠的負麵能量,上頭隻有數不儘的惡念,連他的靈魂都有好幾次被帶有惡意的念頭影響而沒有發覺。
這東西還是在他撞擊樊籠世界自身結構的時候冒出來的,卻和樊籠本身沒有關係,不是樊籠滋生出來的,那麼……
難道是……?
他隱約有了猜想。
他本就在探究樊籠隱秘,倘若猜想是真的,他或許找到了本源。
但“分離”的規則道具還是要找的。
誰知道對方會不會趁著他什麼時候不注意就要了他的命呢?
於是,之後的一段時間,燕星辰基本就是在尋找那些可能獎勵規則道具的副本,還有同這團意識在自己的腦子裡“和睦相處”。
赴死者從來沒有朋友。
他不是一開始就沒有朋友的。
他曾經在樊籠裡相信過願意和他搭檔的玩家,最後的結果也不過是對方想利用他的隨機玩家身份用來當擋箭牌。
總榜第一以後,更是沒有人敢靠近他。
有的人害怕他,有的人敬畏他,有的人痛恨他,有的人感謝他。
除了副本中的npc和一些隻在副本中有短暫聯係的玩家,他從未主動和人說過話。
可那團意識和他“和平交流”“和諧共處”了之後,他的生活突然變得吵鬨了起來。
囚籠一般的世界中滿是喧囂,燕星辰每日都能聽到彆人討論赴死者,可他自己卻是獨自孤寂著的。
樊籠的生死放大後的人性就像是帶著滿滿倒刺的鉤子,他像是一個每天都要經曆一場鞭傷的人,一開始還會覺得,傷口裂開了,真疼。可疼著疼著,他逐漸失去了對這種痛覺的感知。
他想要尋找樊籠的真相。
他花了那麼多時間建立符文體係,未嘗不是因為,如果不這麼做,他就要真的對一切都麻木了。
但那明明充滿了惡意的意識“來”了之後,他反倒沒那麼枯燥了。
有時候,會有總榜前排的玩家鼓起勇氣聯係他,詢問他符文紋路上的問題。
他從不吝嗇於告知,隨口解答了彆人的問題。
那意識對他說:“這個人臉上的貪欲你看不到嗎?他故意的,他問你的問題,樊籠其他玩家根本不知道,他就是想從你這邊知道一些獨特的符文。萬一他以後實力增長了,他還知道了你的底牌,反過來要害你,你不擔心嗎?”
燕星辰沒理。
樊籠給予了一些玩家專門控製死亡觸發的技能,論壇上,有玩家斷言這一類玩家將來會是隨機玩家天生的克星。
燕星辰看了一眼帖子,一笑置之。
那意識又說:“這些人擁有能夠威脅到你的技能,你不想現在就解決隱患嗎?”
燕星辰還是沒理。
副本中聽到彆人議論他建立的符文體係,衝到他麵前表達感激的時候,他點了點頭,直接繞開那些人走了。
那意識說:“他們是真心感謝你,有可能對你產生威脅的人你不理,為什麼有善意的人你也不在意呢?這麼久了,我從來無法撼動你的心念,惡意影響不了你,善意你也不接受。”
可真是個好奇性子。
燕星辰終於同對方說話了。
“什麼是善?什麼是惡?什麼是好?什麼是壞?”他說,“可能在未來威脅到我的人,現在傷害我了嗎?”
那意識懵懂求知地繼續說:“那些人以後可能會因為擁有了能夠威脅你的實力與技能,心中冒出威脅你的念頭。”
“念頭罷了,”燕星辰說,“彆太苛刻。對世人苛刻,其實最終都是在苛刻自己。”
那意識難得沒有說話,還在他靈魂旁稍稍動了動。
倘若對方有實質,此時怕是正在認真地看著他。
燕星辰接著道:“你說的這些,你之前鼓動我的那些想法,都是從未來的角度出發,自然而然帶著一個觀點,那便是——那些人擁有了他們想要的東西,他們以後一定會作惡,那我就應該在他們擁有能力之前就扼殺了他們。”
“給一個人定罪,靠的究竟是當下已經發生的罪,還是那個人因為當下擁有的東西而可能有的虛無縹緲的未來的罪?”
赴死者的嗓音不疾不徐,裹著平靜,夾著淡然。
“表象”道具無時無刻覆蓋著他的麵容,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讀不懂他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