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冬日來臨時,即便是朝陽初升時的光芒也難以將寒冷驅散些許。
但它卻能讓人看清人間的一切豔麗顏色。
此時此刻,有一支儘顯皇家氣派的隊伍就站在宮城內的丹鳳門門前。在宮城內的丹鳳門前。
慈聖皇帝便站在含元殿的台階上,看著即將出發的這些人,以及前來向她告彆的孫女。
向天鴿、仇懷光以及孫昭則穿著朝服,站在兩側,隻等公主下令出發。
如此景象竟是讓趙靈微有了一絲不切實際的,豪氣乾雲的感覺。
仿佛在她的十七年人生中,隻有今時今日才真正能讓她感受到自己的高貴出身,以及公主之尊。
一夜未眠讓她的臉色比往常要蒼白了些許,但肩頭的那份重量卻讓她突然之間長大了許多。
她看起來雖然依舊需要來自身後之人的保護,卻並非是隻擁有著優美嗓音的小金絲雀,而是能向身後的衛隊發號施令的,真正的皇室之女。
“陛下請放心,太和一定會讓他們把豹騎將軍歸還於大商的。”
對於自家孫女今日的模樣,慈聖皇帝真可謂是滿意極了,也感慨極了。
她一連說了數個“好”字。
而後,她便因為趙靈微眉間的猶豫之色而開口問道:“太和可是還有話要對朕說?”
“是。”
這些話她在昨夜考慮了許久,卻是直到在皇嗣府的門前看到那些羽林衛隊都未有想明白。
但當她一步步走上含元殿的台階,像一個地位尊崇的男人而不是女人那樣走向這天下的主人,她卻突然之間想明白了。
“太和有一事相求。”
“你說吧。今天奶奶可以答應你很多事。”
趙靈微深吸一口氣,而後望向這位年長女性的眼睛,笑著問道:“那太和可否求奶奶兩件事?”
慈聖皇帝隻是笑著看向她。
於是趙靈微便道:“太和就要走了。往後便不能陪伴在奶奶身邊,也可能再也見不到父親和母親了。太和可否請求陛下……若我父親不犯大錯,便不傷其性命?”
這可真是一個……十分微妙的請求。
慈聖皇帝先前的模樣還是慈祥的。但在聽到這個請求後,她的眼神中便出現了讓她的兒子們畏懼的,淩厲且壓迫感極強的東西。
但她越是如此,便越是意味著……她的孫女說出的此番請求,是有意義的。
趙靈微就將離開這裡了,因而她其實不需畏懼太多。
然而能在心裡把這個念頭堅定住,便已是不易了。可這個即將遠嫁的女孩,卻還能既不畏懼慈聖皇帝的注視,又讓那份堅韌牢牢地隱藏在眼底的柔軟中。
趙靈微又道:“亦或者,在奶奶對父親下殺心時,能想一想今日的孫女,那便已經足夠了。”
慈聖皇帝並未說可以,也未說她不答應。
但她卻向眼前的孫女問道:“那太和想要求朕的第二件事呢?”
趙靈微:“太和想求陛下,待到豹騎將軍安然歸來,即便對他心存芥蒂,也依舊能再給他一次機會。若太和此去和親,卻隻是換回一個日後都不會再被我大商重用的人,那便太讓人傷感了。”
說罷,趙靈微便在得到了慈聖皇帝的點頭後轉身而下。
戴著繁複飾物的趙靈微一節一節地走下台階,而先前就站在邊上等著的向天鴿以及仇、孫二將則也跟著她,向著丹鳳門走去。
但在趙靈微一路走下了十幾節台階後,慈聖皇帝卻是一下叫住了她。
“太和,一會兒你們出了光化門後,在距離神都三十裡的地方,有一個供人休憩的小亭。你在經過那裡的時候,可以停下來看看。”
趙靈微應下聲來,而後便再不回頭地走向慈聖皇帝看不見的遠方。
“我這孫女,是真的聰明。”
在慈聖皇帝也向回走去時,被她封為璿璣君的少年便來到了她的身邊,扶著她一路向前。
“陛下何故如此感慨?”
“她此次前去魏國和親,乃是為了替我換回豹騎將軍。太和雖然嘴上不說,麵上也不顯,但她的心裡,當真半分怨言都沒有?”
慈聖皇帝哼笑一聲:“她要真是這樣,就說明朕看走眼了。”
璿璣君:“但太和公主還是想要保豹騎將軍。”
慈聖皇帝:“是也。因為她知道,隻要保住了豹騎將軍,朕想要動她父親,便會難上許多。鬆謀欠她良多,需要時必會舍命相護。
“這可不是尋常女子的小聰明,而是能助她成就一番事業的洞見與智慧。”
*
太常寺為趙靈微準備的馬車是極為奢華的。
它不僅擁有著華貴的外觀,內裡的布置也是舒適而周到的。
已經一宿都未有合眼的趙靈微坐在馬車內的軟榻上,用手撐著臉小憩起來。
她記著慈聖皇帝在她出發前說的那個小亭,便讓身邊侍女在快到地方的時候喚她一聲。
但地方還未到,她就已經在半夢半醒間聽到了一陣琵琶與古琴的合奏。
那樂聲悠揚,仿佛是從山巒的霧氣中傳來,又如細雨一般浸潤進她的心裡。
趙靈微緩緩睜開眼睛,敲了敲她的馬車門。
“公主?”那是屬於沉琴的聲音。
“前方何人在奏樂?”
“奴不知,但是仇將軍已經去看了。”
趙靈微一把拉開馬車門,還未來得及說話便被那一陣風雪給刮得嗆了起來。
沉琴:“公主小心,外頭已經下雪了。”
趙靈微緩了緩,道:“無妨,我出來看看。”
說罷,她披上披風,走到了車廂外,隻見仇懷光正向著她這裡策馬而來。
仇懷光:“公主,在前方的小亭中奏樂的,乃是承安公主及駙馬。他們在四更天時便已出了府,特意在此等候,正是來送彆殿下的。”
趙靈微怔了怔,並一下就紅了眼。
原來,她的奶奶讓她在經過此處小亭時要注意的,便是她的姑姑。
原來,承安公主早在她去往公主府之前,便已出發前往此處,冒著風雪,在神都城外三十裡的地方等著她。
仇懷光又道:“承安公主說,讓殿下不必特意前去與之話彆。如此,便徒增了離彆傷愁。她隻願殿下能聽著這樂聲漸行漸遠。喬木何許兮,山高水長。”
“好。”
風雪越來越大,這神都的郊外也已很冷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