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1 / 2)

百輝堂往北是一處寬闊的抱夏,四周圍繞遊廊,遊廊之外便是假山和花叢。抱夏西麵有一汪荷花池,池邊設有涼亭。

這裡獨成一苑,稱作北苑,隻不過處於百輝堂以北,是顧景塵平日裡待的地方,鮮少有人來。

這會兒,顧景塵吃過晚飯,正站在荷花池邊喂魚。小廝過來稟報說顏姑娘到了。

他背影映在夕陽下,像青鬆翠竹,高大挺拔且坦蕩。

顏婧兒緩緩挪腳過去,福身行了一禮:“大人。”

他淡淡地“嗯”了聲,算是應她。

顏婧兒視線落在池邊,此時已經聚集了許多五顏六色的鯉魚爭搶食物。一把魚食灑下去,很快就不見蹤影。那些鯉魚張大嘴巴,像永遠也吃不夠似的。

這魚真肥,顏婧兒心想。

“有何事?”這時,顧景塵開口了。

他聲音淺淺的,略懶,帶著點兒疲憊。

“大人派人送來的東西,我收到了。”顏婧兒來的路上已打好腹稿,說道:“那些都是我爹爹珍愛之物,如今能物歸原主,實在多謝大人。”

“嗯。”

顏婧兒抿了抿唇,覺得過來就說這麼句謝有點顯得不夠誠心,應該得再寒暄兩句。

她想了下,正要開口,那廂顧景塵就喂完魚食了。

“跟著。”他說。

顧景塵抬腳上遊廊,顏婧兒趕緊跟在身後。也沒跟得太近,就大概離他三四步遠吧。

她垂著頭看他後腳跟。

今天他穿了一雙寶藍雲頭皂靴,身上依舊是還未換下的官袍。靴底是純淨的白色,幾乎跟他的襪子一樣白,他的官袍也極其平整乾淨,上頭連一點兒褶皺都沒有。

顏婧兒心想,他都穿一天了,是怎麼做到纖塵不染的?

那人的背後像是長了眼睛,突然問道:“好看?”

顏婧兒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傻傻地點頭:“好看。”

他突然轉過身來。

睨了她片刻,問:“今日在國子監可還好?”

“好的。”這問題顧荀也問過,顏婧兒熟門熟路回答。

“有何難處?”

“沒有。”

兩人靜靜地沿著遊廊走,走了會兒就進百輝堂。

顏婧兒是第一次來百輝堂,這裡跟她想象的不一樣。堂內寬敞明亮,共分三個區域,東邊擺放了許多櫃子和書架,上頭滿滿當當地堆疊了卷宗和書冊。

西邊整整齊齊地擺了十數張桌子,桌上是筆墨紙硯,還有一些未看完的卷宗。顯然是屬官們辦公的地方。

而中間的地方極其寬敞,上首是一張太師椅,下首兩側的花梨木圈椅一律排開。梁上懸了幅巨大的匾額,上頭寫著“清正廉明”。這裡應該是用來議事的地方。

整個百輝堂除了桌椅便是卷宗,沒有任何花草裝飾點綴,透出一股莊嚴肅穆之感。

出了百輝堂大門,就是天井,天井兩側是廂房。這裡顏婧兒之前來過,還是第一次過來跟顧景塵吃飯的時候。

她繼續跟著顧景塵走,進入書房,見顧景塵在一張寬大的桌子旁坐下來,然後從抽屜裡拿出本折子翻閱。

顏婧兒站在一旁有些局促,不知他讓她跟到這裡來做什麼。

見他提筆去蕉墨時發現墨汁乾了,他微微蹙眉。

“我來吧。”顏婧兒說。

顧景塵抬眼。

“我在曾在家中經常給父親研墨,”顏婧兒說:“會、會做這些。”

他睇她片刻,說道:“墨條在櫃子裡第三層的匣子中。”

顏婧兒趕緊走去櫃子邊,找出墨條,又端了碗清水過來。將水倒進硯池中,才開始緩緩研磨。

整個過程靜謐,隻餘墨條徐徐滑動的聲音。

顧景塵看完一本折子,在上頭批注了什麼,接著看下一本。

就這麼的,也不知過了多久,顏婧兒磨得手有些酸。為了不讓墨汁弄臟袖子,她將袖擺往上卷了一些,露出纖瘦的手腕。

她不禁暗暗對比了下顧景塵提筆的手,覺得跟他的比起來,自己的簡直就像竹竿。

顧景塵再次看完一本折子後,突然開口道:“濃了。”

“什麼?”顏婧兒微愣。

“墨汁過濃。”

顏婧兒低頭一看,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磨掉了半截墨條。

她麵色羞赧,想起之前還信誓旦旦說自己頗是有經驗,她臉頰微微熱了起來。趕緊將墨條洗淨後放置一旁。

這時,顧景塵往後一靠,手搭在椅子扶手上,這個姿勢令他顯得有些慵懶。

“上次問你的事,考慮得如何?”他問。

顏婧兒睜著大眼睛,有點茫然。

他提醒道:“以後想做什麼?”

“還不知道。”怕他責備,顏婧兒趕緊解釋道:“我後來有考慮過的,隻是真的不知以後能做什麼。”

不是想做什麼,而是不知能做什麼。

“也罷,”顧景塵緘默少頃,道:“你還小,此事日後再考慮也不遲。”

“嗯。”

“還有其他事?”他問。

“沒了。”顏婧兒搖頭。

“那就先回吧。”

顏婧兒趕緊福身行禮,退出門。

*

國子監授課君子六藝,禮、樂、射、禦、書、數,但女學生無需學這麼多,《孝經》、《禮記》、《詩經》等是必須學之外,其他的皆可選修。

顏婧兒喜歡鼓樂,又選了《九章算術》,最後在褚琬的鼓動下,還選了騎射。

騎射有點難,她從小未曾接觸過騎馬,第一次學還頗有些吃力。一堂課下來,她大汗淋漓、氣喘籲籲。

“你身子太嬌貴啦,”褚琬說:“上京這邊的貴女都喜歡騎射呢,許多時候還會邀約打馬球。”

“你也會嗎?”顏婧兒問。

“我會一點的,”褚琬說:“但我沒有自己的馬,每次都得跟父親借才行,所以也不是很熟練。”

褚琬的父親是戶部員外郎,從五品官職。這樣的小官俸祿不多,能在京城置下宅子且養家糊口已經算很了不得,所以出行工具很少,就一輛馬車和一匹馬。女眷出門用馬車,褚父出門一般就騎馬。

所幸在國子監上學是由朝廷出錢,吃住不用另外花銀子,凡是有才學者皆可入學。於是,褚琬不僅為家中減少了培育開銷,還因才學出眾在街坊鄰居裡極受歡迎。

據她所說,她家中之人很是為她驕傲,若是日後能當上女官,那更是光宗耀祖了。

褚琬臉圓圓的,說這話時昂著秀氣的下巴,頗是自豪可愛。

顏婧兒此前買了一隻筆當做謝禮送她,她頗是喜歡,連日來幾乎將顏婧兒當成最好的姐妹看待。

“哎呀,你也彆破費啦。”彼時,褚琬拿著筆愛不釋手,嘴角上揚。卻還是說道:“你初來京城,許多地方都要花銀子的,可得省著些。”

國子監的同窗們知道顏婧兒是從外地來的,目前寄居在親戚家。

——這是顏婧兒說的。

“對了,”這會兒,褚琬甩著馬鞭,問道:“《詩經》你背了嗎?明日就得栲校呢。”

“背了。”

“表章呢,可寫完了?”

顏婧兒搖頭,她剛來沒多久,學業有些吃力。說道:“我昨日回家中耽擱了會兒,才寫了一半。”

“你為何不住號舍?”褚琬說:“若是你住號舍就方便得多。”

“對了,還可以跟我住一間屋子呀,屆時我們有伴,可一同學習背書。”

老實講,顏婧兒挺心動的,她也不想整日起這麼早上學,下學回去沒多久就天黑了。吃過飯消食一會兒,點燈看書費眼睛不說,也看不了多久就得歇息。

她想了想,說道:“此事,我要回家跟哥哥商量才行。”

褚琬高興地挽著她:“太好了,那你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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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顏婧兒並沒有立即去找顧景塵商量,而是糾結了多日。住進丞相府,除了吃食衣物這些必要的事,其他能儘量不去打擾顧景塵的,她會儘量避免。

起先覺得住號舍也許沒必要,但後來她發覺這般上學路上來來回回很耽擱學業後,她思忖了一宿,第二天早早起床出門。

出門後,她問婢女管家在何處。

她想,此事還是先去問問顧叔。

婢女說管家此時正在東苑側門,於是顏婧兒乘轎來到側門,果真看見顧荀一身靛青長袍站在那裡。

“顧叔。”顏婧兒走過去,看見地上堆了許多麻袋。

“哦,這是大人每年的祿米。”顧荀解釋說:“以前都是派人去戶部領,今年戶部主動送過來。共一百五十石,分四季送,你看到的就是今年春的。”

“顏姑娘怎麼來這了?”顧荀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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