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火紅的身影醒目逼人,挺拔高瘦的身軀像一棵鬆,風吹著他的衣袍颯颯且蕭瑟。
賀璋倏地起身:“段世子?”
邢台上跪著的人這才有了點動靜,他緩緩抬起頭來,眼眸毫無神采,像乾涸多年的枯井。
“賀大人,”段瀟暮走向邢台,邊說道:“且容我與父親說說話,可行?”
賀璋默了下,隨後點頭。
段瀟暮在邢台邊緣坐下來,一隻腿盤在上頭,先是盯著父親看了會,然後淡淡笑起來。
信國公也笑。
“你怎麼還不走?”他問。
段瀟暮隨意道:“來送你一程,等下就走了。”
信國公點點頭。
父子倆沉默了會,段瀟暮開口道:“還記得四歲的時候,你帶我去看煙火,那時候我騎在你肩上。”
他聲音有點哽,舌尖頂了頂腮幫,將鼻尖的酸意壓下,才又道:“人群太擠,結果你不小心一腳踩進水坑裡,褲腿都濕透了。當時元宵正寒,你也沒當回事,回到家中被母親發現了,將你責備一通。這事,你還記得嗎?”
“記得。”信國公道。
“那時候你摸著我的腦袋,笑著與母親說...”許是日頭太曬,段瀟暮偏了下臉:“你笑著與母親說‘暮兒喜歡,就讓他玩儘興。’”
段瀟暮停了下,隨即又笑起來:“父親恐怕不知,彼時你那模樣,真像個傻子。”
話落,信國公也嗬嗬地笑,漸漸笑出眼淚。
這個兒子,他疏於照顧太久遠,久遠到幾乎都忘了他們也曾有這麼親密的父子時光。
段瀟暮母親去世後,他續娶繼室,段瀟暮便從小跟在祖母身旁長大。他忙於政事,鮮少顧及內宅,印象中,隻知道這個兒子十分叛逆桀驁。
至於他是什麼時候長大的?
他都記不得了。
少頃,信國公道:“我這輩子,對不住你。”
一陣熱風襲來,段瀟暮喉嚨發緊,鼻尖的酸意湧上眼中,他努力眨了眨,直到眼尾泛紅了,才緩過那股勁。
“沒什麼對不對得住,我把你送到斷頭台,算是扯平了。”
“那封密信是你遞的?”
“是。”
“為何要這麼做?”
“顧景塵手上有你的罪證,我隻有如此,才能保全段家族人。”
良久,信國公點頭:“你做得好。”
段瀟暮愣了下,緩緩從袖中拿出一個酒壺和兩隻酒杯,他斟了一杯遞過去:
“若有來生,你彆做我父親了。”
信國公就著他的手將酒喝儘,眼裡的淚突然就這麼流下來。
燙得段瀟暮動作僵硬。
“一個大老爺們還哭,”他嫌棄道:“你丟不丟人。”
“我走了,”他扔掉酒杯,起身隨意地擺了擺手:“你也走好吧。”
段瀟暮走出人群,身後,在父親頭斷的那一刻,眼角滑下一道溫熱的東西。
*
城門口,顏婧兒等在那裡,老遠就看見一輛簡陋的馬車行來,身後跟著一隊官兵。
“段瀟暮?”
顏婧兒走上前去,有官兵欲過來阻擋,但隨即有人在他耳邊說了什麼,他立即就退開。
顏婧兒又上前兩步,喊道:“段瀟暮。”
馬車緩緩停下來,過了會兒,車門拉開,段瀟暮懶懶地靠坐在車門旁。
“嘖嘖...”他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笑得漫不經心的:“沒大沒小,要喊段師兄。”
他視線停在她手中的食盒上,問道:“送我的?”
“嗯。”
“是什麼?”
“牛肉煎餅,”顏婧兒說:“聽說路途遙遠,這個你留著路上吃。”
“好。”段瀟暮伸手接過,然後又問:“小師妹還有沒有其他話要說?”
顏婧兒抿唇,眼眶微紅,原本想囑咐很多話,可此時見他這副模樣,卻突然什麼也說不出口了。
段瀟暮笑了下,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道:“我倒是有話想跟你說。”
“什麼?”
“下輩子你要不要考慮喜歡我一下?”
顏婧兒捂著臉。
“哭什麼哭,”段瀟暮道:“不想考慮也沒所謂。”
“走了。”他說。
他背對顏婧兒瀟灑地揮手,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