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吃飯如何,兒子真是餓了。”
門口,賀馨蘭端飯菜等在那,手指緊緊捏著托盤,重新調整了下臉上的笑意,抬腳入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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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樓。
“我真是傻,竟然沒早點想明白這事。”褚琬趴在桌上,捏著茶匙百無聊賴地攪著乾茶。“他對我的縱容並不是喜歡,而真是出於當年的恩情。”
“你怎麼知道?”顏婧兒問。
“我前日去探望舅姥爺時遇到他了,當時還以為他留下來幫我收藥材,指不定心裡對我有多在意。”
“可我傻啊,竟沒看出來。”褚琬撂下茶匙,抬眼道:“我當時就問他了,問他是不是因為恩情才對我好。”
“他怎麼說?”
“什麼都沒說,但他愧疚的眼神確認了此事。”
“為何愧疚?”
“是啊,他為何愧疚?”褚琬大聲道:“他明知我喜歡他,卻還模棱兩可地對我。”
“七夕陪我出來看花燈,抓到我翹班偷懶他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我還送過他香囊,死纏爛打跟他出城查案子,所有女子不矜持的事我都在他麵前做了,可他也沒拒絕。”
“你說他為何愧疚?不就是因為知道我喜歡他,而他卻對我始亂終棄嗎?”
噗呲——
顏婧兒差點要將茶水噴出來,咳了好半晌,才道:“我看賀大人不像那種人啊。”
“嗬,他就是這種表象太有欺騙性,一副正人君子溫潤如玉,還飽經滄桑孤苦無依惹人憐愛的模樣,可私下裡就是個清冷無情的。”
“......”
顏婧兒艱難地問:“飽經滄桑孤苦無依惹人憐愛....你確定你說的是賀璋賀大人?”
“對,就是他!”褚琬斬釘截鐵:“自打我認出他之後,他在我麵前就是這樣的。”
“好幾回我問他下職是不是要回府,他搖頭說不回,我問為何,他就說府上冷清。”
“還有,我見他官袍開了線問他怎麼不讓繡娘縫一縫,他說府上無繡娘。我就說那拿去裁縫鋪子也行啊,可你猜他又如何說的?”
褚琬學著賀璋神色,高冷無情情道:“太麻煩,我生活簡陋習慣了,有衣有食便足以,其他的不在意。”
“你說,他這麼大個官,從三品的大理寺少卿呢,還是手握實權,在京城開口說話都得震三響。平日裡卻生活得這般粗糙,怎麼不惹人憐愛?”
“所以,”顏婧兒呷了口茶,一言難儘地問:“你就開始憐愛他了?”
褚琬點頭:“我哪裡能忍受他這樣?你知道的,我女紅不好,但我還是幫他縫了官袍,過年過節的時候怕他一人寂寞,還時常偷偷送些節禮給他,他也收下了。”
“我對他這麼好,想必他也是感受得到我的心意。我那時還以為他是出於怕彆人說他老牛吃嫩草,不好意思表明心跡。可我傻,我現在才知,他就是個混蛋!”
褚琬氣,氣不過又站起來徘徊了幾步,然後叉腰再罵:“不!他不止混蛋!他就是個負心漢!是個人渣!”
“......”
罵完之後,褚琬稍微解氣些,轉頭對顏婧兒苦惱道:“你說接下來我該怎麼辦?”
“你喜歡他?”顏婧兒問。
“嗯,”褚琬自我唾棄:“我真是沒出息,都當女官了,還在一棵歪脖子樹上吊死。”
“既然如此,那你不妨改變一下。”
“如何改變?”
“將心思放在其他的事情上,專注做你想做的,等過一段時間再回頭看看,興許你已經沒那麼喜歡他了。”
“有效?”
“有。”顏婧兒肯定地點頭。
褚琬目光一轉,眼裡湧現了點八卦,倏地撲過來:“顏婧兒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曾經也偷偷喜歡過顧大人?”
“咳咳——”
顏婧兒嗆得不行,緩了許久才說道:“我在給你出主意呢。”
“雖然是給我出主意,可我覺著這事你似乎親身經曆過啊。”
顏婧兒噎了下,沒想到褚琬進了大理寺做官後,洞察事物的能力見長不少。
“快說快說。”褚琬自己的事忘得一乾二淨,興奮地扒拉顏婧兒。
顏婧兒麵頰微紅,當著自己的好友的麵有點不大好意思,但最後還是承認道:“確實曾偷偷喜歡過,不過那時候還未及笄,後來發現他隻把我當個孩子,我就索性死了這條心了。”
“怎麼做到的?”
“我當初不是拜廖老先生為師嗎?遠離京城,也遠離了顧景塵,看不見就不想了,而且一心專注在學問上,漸漸地,日子久了心思就淡了。”
“你說的日子久是多久?若是要花好幾個月,我也太難了。”褚琬歎氣。
“大概....”顏婧兒想了想,說:“一兩年吧。”
“啊?可我覺得一刻鐘都難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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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聽了顏婧兒的建議,褚琬醍醐灌頂。
她喜歡賀璋,可賀璋不喜歡她。若還是十五六歲時,她恐怕還想再磨他兩年,但如今她已十八了,且父母催得緊,往回她還能跟父母對抗一番,可如今再對抗下去,那就是不孝了。
思忖多日,褚琬最終做了個決定。
她要忘了賀璋。
說乾就乾,褚琬這人從來不拖泥帶水。
沒過多久,她便在顏婧兒的幫助下,調離了職位。這事也是顏婧兒通過顧景塵幫忙的,一個從八品小官的職位變動而已,隻是一句話的事。
於是,褚琬從大理寺開始遷入戶部,乾起了基層催收商稅的活兒,主要負責京城地帶的商稅。
這個職位她還挺喜歡,一來可以每日在街上逛,時常會見到一些新鮮事物。比起坐在大理寺官署每日撰寫案子筆錄的枯燥生活,她很多目光和注意力都被這些新鮮事物吸引了去。
和她一同辦事的同僚還有一人,乃長興侯府四房最小的公子,叫陳文毅。
沒錯,就是顏婧兒的同窗好友陳文姝的堂弟,蒙陰入仕的世家子弟。
有這麼個彎彎繞繞的關係在裡頭,陳文毅果斷認為這是兩人的緣分,雖然他年紀比褚琬還要小兩歲,但他毫無知覺,但凡跟褚琬出門辦事,皆是黏在她身邊的。
褚琬都快被這麼個禍害煩死了。
陳文毅這人,怎麼說呢?
你說他是紈絝,他還頗懂些詩書禮儀,跟那些成日隻知道吃喝玩樂的紈絝不同。你說他是個君子,但京城那些紈絝會的他都會,有時候還吊兒郎當毫無正形。
收商稅時,有些商戶仗著家中有人做官很是豪橫,結果這廝比彆人更豪橫。
有些商戶采取懷柔政策,坐在門檻哭訴上有老下有小各種慘不忍睹的遭遇,結果這廝毫不顧忌形象也一屁股坐下去,跟人家比慘。
反正就是,沒有他辦不成的事,沒有他催不到的稅。褚琬跟著他辦事,幾乎都不用費功夫,站在一旁看戲樂嗬就行。
當然,隻要不死乞白賴黏著她就更好。
比如此刻。
褚琬走完最後一條街,看了看天色,翻身上馬。
“褚姐姐要去何處?”
“快到下職時辰了,”褚琬頭也沒回,道:“回官署點個卯,然後回家吃晚飯。”
“吃完晚飯之後呢?”
“之後?”褚琬道:“當然是散步消食,看看書就歇息了。”
“這多沒意思啊,”陳文毅上前拉住她的韁繩,低聲道:“我知道個地方很有趣,褚姐姐想不想去見識見識?”
“請叫我褚女官。”
“這不是已經下職了麼?還女官女官的多見外啊。”陳文毅揚唇一笑,露出口潔白的牙齒,挑了挑眉:“怎麼樣?我保準你一定喜歡。”
褚琬狐疑:“是什麼?該不會是你們這些紈絝子弟喜歡的東西吧?”
“嘖...褚姐姐可冤枉我了,我可不是紈絝,我這是....”他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官袍,正義凜然道:“清正廉明的好官。”
褚琬暗暗翻了個白眼:“那你說說是什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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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刻鐘後,褚琬和陳文毅換了身便裝走在街道上。
褚琬低頭瞧了瞧自己身上的男子服飾,狐疑地問:“你今日到底要帶我去何處?莫不是去那種不三不四的地方尋樂子吧?”
陳文毅眼睛睜大,唇邊帶著笑意,促狹道:“褚姐姐知道的還挺多。”
褚琬老臉一紅:“先說好啊,我是不會去那種地方的。”
“你放心,”陳文毅手臂搭過來:“我是正人君子,斷不會尋花問柳。”
“手拿開。”褚琬冷睨他。
“噯,我錯了我錯了。”陳文毅趕緊求饒,將手從她肩上收回來,解釋道:“誰讓褚姐姐穿男裝這麼像男人,我這一時忘了性彆,差點把你當男人來看。”
褚琬懶得理他,搖著折扇就大步往前走。
陳文毅短暫瞧了會,摸摸鼻子跟上去。
夜幕降臨時,兩人從酒樓出來,往城西街市而去,道路越走越偏僻,但越走越熱鬨。
“這裡是什麼地方?”
褚琬看著一些穿著華麗衣裳的人來來往往的,覺得奇怪得很。
“鬼市,”陳文毅低聲道:“又叫天光墟。”
“何意?”
“就是在天明之前交易貨物的地方。”
“交易什麼貨物?”
“什麼貨物都交易,古董、字畫、書籍、衣物、家具等等,”陳文毅道:“而且皆是價格不菲。”
“難怪我看到這麼多富貴的人出現在這,不過...”褚琬問:“為何要在這裡交易?”
“在這裡交易,就不用交稅啊。”
“原來他們是在偷唔唔....”
“小聲點。”陳文毅捂住她的嘴,湊近她耳邊道:“被人聽去,我們倆就得完蛋。”
“這裡還有人管著的?”
“不然呢,”陳文毅說:“敢在天子眼皮底下偷稅,背後靠山可不小,不是我們兩個戶部小官能對抗的。”
褚琬驚訝,同時心口砰砰砰地跳,就覺得還......挺刺激的。
她眼睛放光似的四處打量了下,低聲問道:“你怎麼知道這種地方的?”
陳文毅挑眉:“本公子人脈遍布京城。”
“......”
褚琬突然想起曾聽說過,長興侯府的子弟都喜歡呼朋喚友,走在街上,連城門口的狗都能打得上招呼。
“你先鬆開。”褚琬瞪他。
陳文毅勾唇一笑,慢吞吞地放開她,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摩挲了下掌心,那裡適才還碰著她柔軟的唇瓣,燙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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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夜色越來越濃,天光墟的人也變得越來越多,褚琬和陳文毅在暗處觀察了會兒,這才走進一家鋪子。
這家鋪子從外頭看很不起眼,但進入裡頭,則另有乾坤。
裡頭寬敞猶如集市,總共分三層,四麵八方都設有樓道,人們上上下下,說著褚琬聽不懂的話,像是打招呼又像是在談論什麼。
到處點著燈籠,亮堂如白晝。
褚琬站在一串燈籠下,低聲問陳文毅:“接下來該怎麼做?”
“這裡不能亂走,你跟著我就是。”陳文毅說。
褚琬狐疑瞧他:“我觀你適才對路況熟悉,莫不是以前來過?”
“來過一次。”陳文毅邊說,邊探頭打量情況,看到某個方向時立即停下來。
“怎麼了?”
“我們去那邊看看,我以前見過他們。”陳文毅說,然後領著褚琬過去。
這邊是個單獨的入口,似乎進入這個入口就是另一個地方,隻不過入口處還有幾人排隊。
褚琬問:“這裡交易什麼好東西,怎麼都還要排隊的?”
“確實是好東西,等下你知道了。”
前麵的人陸陸續續往前走,輪到褚琬和陳文毅時,有人將她們攔住。
“天王蓋地虎。”那人說。
褚琬:?
她轉頭去看陳文毅,就見他很是熟稔自然地回了句:“寶塔鎮河妖。”
“......”
褚琬心想,這不是話本子寫的嗎?居然真的有這句暗號。
說完這句,那人就放行。
褚琬興奮過後,就有點慫起來,因為她覺得這種對暗號的事通常是那些打打殺殺江湖門派們做的事,畢竟話本子裡都是這麼寫的。
她忐忑地問陳文毅:“我們不會有事吧?”
陳文毅瞧了眼兩人的距離,褚琬許是心裡害怕,這會兒離他很近都沒發覺。
陳文毅勾唇:“有什麼事?”
“萬一被人發現,我們會不會被......”她抬手悄悄地比了個抹脖頸的動作。
她眼睛睜得大大的,似乎真的很擔心被人滅口。
陳文毅一愣,旋即哈哈哈笑起來。
直到旁邊有人朝他們這邊瞧過來,陳文毅才止住笑意。他也稍稍湊近幾分,低聲道:“你怕什麼,你可是大塑女官,況且還有個赫赫有名的丞相夫人做手帕交,就憑這名頭,沒人敢動你。”
哦!
這她就放心了,褚琬心想。
兩人上了二樓,來到一處屋子,這裡頭依舊燈火通明,進來後,褚琬才發現這裡已經坐了許多人,皆是在等待什麼。
他們的身後擺放了一排博古架,上頭放著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有動物雕像,也有一些看起來像花瓶古董的。
褚琬問:“那些是交易貨品?”
“正是,今日來這裡的,有兩種人,一種是出貨的人,另一種是買貨的。我們就充當買貨的,一會兒你看我眼色行事。”
褚琬有點懵,正想問什麼眼色,那廂就有人上前來詢問陳文毅。
“公子看中了什麼?”
陳文毅指著左邊博古架第二層的一個雕工精致的爐鼎,說道:“看中這個。”
“公子好眼光,這是今日最好的一批貨。”
“多少銀錢?”
那人比了個數。
“五千兩?”
“五萬。”那人說:“這是前朝皇帝禦用之物,上頭雕刻了三百多隻鳥獸,皆栩栩如生,值這個價。”
褚琬聽了,朝那爐鼎看了眼,因著有上層的東西擋了光,黑乎乎的也看不清楚那三百多隻鳥獸。
隨即又聽到陳文毅說道:“行,那就五萬,不過我今日沒帶這麼多銀錢,可否先記個賬?”
“公子是哪家府上的?”
“長興侯府陳文興。”
“原來是陳二公子,久仰久仰。”
“......”
褚琬心想,陳二公子要是得知有這麼個會闖禍的弟弟,不知會不會氣死。
那人說:“陳二公子稍等,且容我去問問掌櫃。”
“請。”陳文毅含笑點頭。
“你就這麼自報家門,不怕惹禍上身?”等待的空檔,褚琬問他。
“越是自報家門,他們才越是不會懷疑。你想啊,”陳文毅說:“有誰會傻到將自己身份暴露?當然,如果是真實交易,那沒什麼,若是出了事,肯定隻會認為我是假借了陳二公子的身份。”
“當然,”陳文毅狡黠一笑:“也確實是假借我二哥的身份。”
兩人這邊閒聊著,不知不覺等得有點久,褚琬正想問問情況,陳文毅就突然拉她跑起來。
“怎麼了?”褚琬懵懵懂懂跟著跑。
“暴露了。”
“哪裡暴露了?”
“回去再跟你說。”陳文毅回頭,果真見後門處進來一夥人,發現他們跑了,立即追出來。
褚琬嚇一跳。
“褚姐姐彆慌,”陳文毅對付這種事很有經驗,說道:“你往那邊跑,右拐直走就是大門。”
“那你呢?”
“我等一下他們,”陳文毅吊兒郎當地說:“等會我引開他們就是。”
褚琬咽了口口水,心情複雜地望著陳文毅,覺得這人雖然平日裡不著調了些,但關鍵時刻還挺講義氣。
她抱拳道:“多謝。”
旋即立馬轉身跑了。
陳文毅見她跑得好不絕情,嘖嘖兩聲,無奈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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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廂褚琬跑了段距離後,聽到身後有追上來的聲音,心裡頓時慌了。這一慌就錯過了右拐的方向,為避免被人逮著,她隻好硬著頭皮往前跑。
七拐八拐的,也不知跑到了什麼地方,聽到後頭腳步聲越來越近,她汗都出來了。
心想,等逃出去了務必要將陳文毅胖揍一頓。
當她在最後一個岔路口猶豫不決時,突然這時,有人將她往側邊角落一拉。
倏忽間,撞進個堅硬的胸膛,那人將她轉了個身,變成將她壓在牆壁上的姿勢,手掌也緊緊箍住她的腰肢。
這裡是條陰暗的牆縫,堪堪夠容納一人,褚琬被人就這麼壓著,透不過氣來。
後頭那些腳步聲追上來,徘徊了兩下,狐疑道:“人呢?跑哪去了?”
很快,腳步聲又呼啦啦離開,周遭安靜下來,隻餘月光皎皎,在青石板地麵上落下一層銀輝。
褚琬的心砰砰砰跳個不停,倒不是因為被那些人追,而是因為此刻正抱著她的人。
因為,這人身上的氣味,分明是賀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