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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下了一夜的春雨,早上露水濕重,始終沒有放晴,從窗外吹入葳葳涼意。
蕭慕尋很早便起了身,門口站著一個人影:“仙長可是醒了?”
蕭慕尋望向外麵:“何事?”
“家主有請。”
蕭慕尋不信嵇冕這麼快就想通了:“我一會兒再去。”
那人十分猶豫:“望仙長快些,家主說……想同仙長密談。”
蕭慕尋挑眉,密談?
蕭慕尋也不吊人胃口了,推開了門:“既然如此,那便走吧。”
他被領著,穿過了煙雨朦朧的長廊,又繞過水榭,才來到昨日的劍室。
如嵇冕所言,今日的確隻有他一人罷了。
他獨坐許久,身體沒入陰影之中,失去了僅剩的生機。
蕭慕尋走到了裡麵,奴仆緩緩將門閉緊,屋內便顯得更加安靜了。
蕭慕尋直接進入了正題:“嵇家主可是想好了?”
嵇冕臉色蒼白,眼下布滿青黑:“是。”
他受嵇如彥控製太久了,分明自己才是嵇家的家主,卻猶豫不決,不夠果斷,連一些小事都無法自己做主。
昨夜嵇如彥的話,令他徹夜未眠。
是嵇家對不起思晴和謝辭,卻還要讓她們落到這樣的田地麼?
蕭慕尋看出了他內心的掙紮,倒也不著急。
“聽聞嵇家的老族長也是築基期,怎不見他?”
嵇冕臉色更是難看:“仙友……”
蕭慕尋:“怎麼了?”
嵇冕喃喃自語:“你說為何這世上總有那麼多不自量力,分明家族已經衰敗,卻還要苦苦強撐?”
“你說的是嵇如彥吧?”
嵇冕渾身僵硬:“不……隻是有感而發。”
“不必騙我。”蕭慕尋的目光似看穿一切,“算一算他該幾個月前就壽終正寢。”
嵇冕全身無力,或許一開始嵇如彥是擔心嵇家,可如今他已經瘋魔了。
他能明白,嵇如彥看著嵇家由盛至衰,卻無力扭轉乾坤的無力;他亦能明白,嵇如彥擔心族中無築基期支撐,嵇家從此沒落的心焦。
可今時不同往日,嵇家已經想了太多辦法,還是換來這樣的結局。
嵇冕想起嵇如彥昨夜的話,越想越覺得害怕。
不是他膽小懦弱,見過蕭慕尋的本事,又知他是蕭家嫡係,手裡定有許多保命的法器。
嵇如彥日薄西山,早已無法維持,奪舍之事根本就是在做夢!
蕭慕尋盯著他:“嵇冕,我信你不是蠢材,你是嵇家的家主,嵇家如何來走,該你說了算。”
嵇冕喃喃道:“我是嵇家家主……我說了算?”
他因這句話而醍醐灌醒,仿佛撥開月明,在夾縫裡尋到了一條出路。
嵇冕醞釀了許久,又問蕭慕尋:“若我說了,希望仙友履行諾言,不追究嵇家的過錯。”
“自然。”
嵇冕比嵇文斌識時務,懂得審時度勢,有他帶領嵇家,至少不必擔心嵇家再犯蠢了。
隻是……他尚不成熟,做事不夠果斷。
蕭慕尋昨日說出那些話,便做好了嵇冕要想好幾天的準備,沒想到他竟這麼快就邀自己過來了。
蕭慕尋問:“嵇家主這麼快就想通了,是你自己的主意,還是旁人同你說了什麼,令你改變了想法?”
“仙友誤會了,這自然是我自己的想法!”嵇冕滿臉苦澀,“其實我做這個家主,乃是被人他們強迫的。自蕭家走後,嵇家就亂了套,人人都不想坐這個位子。”
蕭慕尋挑眉:“是怕蕭家再次報複?”
嵇冕連忙擺手:“報複可不敢說。”
蕭慕尋直接戳破:“有何不敢說,難道他們不是這麼想的?”
嵇冕歎了口氣,躊躇的說道:“仙友料事如神。”
他從最初的豔羨,到如今的感歎。
也就蕭家,能培養得出如蕭慕尋這樣風華綽綽,天資絕頂之人。
嵇冕緩緩道:“許多事情我並不想做,便比如那隻妖獸……”
蕭慕尋來了興趣:“哦?”
“說起這妖獸,還要從十七年前講起,嵇家式微,族裡便和青炎宗做了交易,這頭妖獸還是青炎宗給我們的。”
蕭慕尋皺眉:“那交易的代價是什麼?”
“嵇思晴。”
果然……!
蕭慕尋心頭發涼,自己的猜測被證實後,仍有種荒誕之感。
謝辭躲在暗處,聽到這話後,臉色異常難看。
若非蕭慕尋,他豈非一輩子都要被瞞著了?
母親被嵇家拋棄,遺願竟然是讓他護住嵇家!
謝辭的心頭沾滿了仇恨,若不是躲在暗處,他就要扼製不住自己,抽筋扒骨也要讓嵇冕吐出所有東西。
嵇冕繼續訴說:“去上雲六洲路途遙遠,嵇思晴在中途逃跑。嵇家沒辦法,隻得再獻上了一位,卻因不是爐鼎之資,而被遷怒。”
“原本說好的四階妖獸,被換做了三階,還是如飛翼虎這般凶猛吃人的妖獸。嵇家為了穩固地位,隻得供養這隻妖獸。”
蕭慕尋眼底泛起冷漠:“這也是嵇家作孽的後果。”
“是,的確是嵇家的錯。”嵇冕笑容苦澀。
可怕的是如今嵇家大部分人,都不覺得自己錯了。家族既然已經式微,何不順從天意?反而垂死掙紮,才鑄就了這些錯事。
“族中唯有嵇思晴乃是爐鼎之資,仙友應當也知道青炎宗的修煉功法,乃奪取他人造化,才能進展神速。”
蕭慕尋點了點頭。
嵇冕羞恥的說道:“所以,他們才接受了嵇家的交易。可嵇思晴逃跑,便惹來易崢大怒,甚至把我們嵇家獻上的另一個女修……活活丟給了青炎宗上下。”
他說不出‘玩弄’二字,覺得自己一個男子,一不能護下家族,二不能堂堂正正的活,甚至於還要以這樣的法子,才能尋求庇護。
蕭慕尋猛然朝他望去,手攥得極白,驀然想起了他二姐蕭卿雪。
易崢做的惡事,真是令人不恥,原來從那麼多年前,他就已經這樣了?
蕭慕尋還覺得易崢死得太輕鬆,應當把他活刮了才是。
他滿心憤怒,一旁的嵇冕自然察覺:“仙友,你怎麼了?”
“易崢已經被我們殺了。”
“什麼!?”嵇冕瞪圓了眼,完全無法相信。
他不似嵇家其他人那樣慌亂,反倒由衷的喜悅:“多謝仙友助嵇家脫離易崢的魔掌!”
蕭慕尋微怔:“這是何意?”
嵇冕難堪的說:“我做這個家主甚是窩囊,被無數人逼迫著向青炎宗通風報信,說是蕭家嫡係出動……”
若不這麼做,青炎宗追究下來,他們嵇家的日子更不好過了。
再說他們雖然明麵上得了蕭家庇佑,實則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嵇冕心知肚明。
蕭家不殺了他們泄憤便已經算善待,又怎麼會真的接納他們的投效?
嵇家清楚這一點,底下人心惶惶,互相猜疑,他這個家主決策又不果斷,也沒那麼大的權利帶領嵇家,便左右搖擺。
如今蕭慕尋的出現,反倒讓嵇冕覺得,這是個機會。
不破不立,他是該果斷一次了。
“那謝辭是怎麼一回事?”蕭慕尋皺眉問道。
嵇冕頗為尷尬:“聽說他是思晴的兒子,思晴後來委身易崢,是嵇家逼著她……也是為了謝辭。”
嵇思晴此舉給嵇家帶來了十幾年安寧,至於她那兩年發生了何事,嵇冕並不知曉。
十七年前的真相被漸漸還原,嵇家所知也就這麼多了。
剩下的,怕得另外尋查。
謝辭苦苦壓抑著自己,想起嵇思晴為自己所受的苦,便恨不得屠儘嵇家和青炎宗。
“我再問你,當年做這決定的人是誰?”
“是嵇如彥。”
嵇冕忽而想起,自己也是和嵇思晴一起長大,兩人感情極好。
他那日就沒為嵇思晴的事開口,此刻還不說,是想一輩子帶著悔恨而活嗎?
嵇冕眼眶赤紅:“仙友請留步,你們是找不到爺爺的,他視思晴為禍事,今日便要將她挫骨揚灰!”
聽聞此言,謝辭終於忍不住現身。@無限好文,儘在()網
他的臉上覆了變化的麵具,早已經隱匿的容貌,變成了個普通人。
他揪起嵇冕的衣領:“你再說一遍,他做了什麼?”
嵇冕怔怔的看著他,才發現謝辭也是築基期。
他額頭冷汗密布,有種撿回了條命的感覺。他就知道,蕭慕尋作為蕭家嫡係,身旁一定會有人暗中保護!
爺爺竟還想奪舍蕭家嫡係……若東窗事發,嵇家才是真的會被滅族!
嵇冕隻得把事情再說了一遍:“爺爺要抹去思晴的存在,想瞞住當年的事。”
蕭慕尋皺眉:“他真是瘋了,瞞得住一時,瞞得住一世嗎?”
“是……”嵇冕無力的垂下頭去,“上一次嵇家脫險,便是因為辭兒同蕭家博弈,我不能這樣恩將仇報……”
謝辭眼底已經綴滿了黑暗,他身上的每一寸血肉,都染上了徹骨的殺意。
嵇家,不配他的庇護,嵇如彥必須死。
謝辭放開了嵇冕,從屋內走出,以全身靈氣,刺激著體內的混沌珠。
三頭金鸞一聲悠長的鳴叫,借助混沌珠的力量,來到了謝辭身邊,三頭金鸞尾羽燃火,翅膀大張,帶著凜然的殺意。
是混沌珠影響了他!
蕭慕尋快速的走了出去:“謝辭!”
謝辭想起蕭慕尋的心地善良,退後了一步,不願蕭慕尋看到這樣嗜血的自己,怕他會厭惡。
謝辭抬眸:“你想勸我收手?”
蕭慕尋一步步走向了他:“不,我陪你一起。”,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