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內一片黑暗。(G G d o W n)
窗簾拉著, 鏡子上貼滿了膠帶,一切能夠反光的地方都被厚重的織物遮擋著。
門縫也被貼上了好幾層膠帶, 包括櫃子的縫隙,夾角。整間屋子像是被一層密不透風的殼籠罩住, 披上了厚厚的偽裝。
然而這樣也不能令蔣小瀅放心。
她躲在被子裡,抱緊自己,如同回到了溫暖的子宮之中。
可那道莫名的聲音並不肯放過她。
“咯咯咯,咯咯咯……”銀鈴般笑聲從空蕩蕩的黑暗中浮現,歡快地回蕩在耳邊, 帶著孩童的清脆和無辜。
“媽媽,來陪我玩吧……”
“不!”
蔣小瀅猛地睜開眼, 在被子的縫隙中看到一雙黑亮的眼睛。
她被嚇醒了。
“呼……”一片黑暗,耳邊安靜無聲,蔣小瀅鬆了口氣。
感覺被子裡像冰一樣寒冷, 她用力裹了裹,閉緊眼睛,仿佛這樣就可以欺騙自己什麼都沒有發生。
“彆來找我,彆來找我……”嘴唇無聲翕動, 神經質的聲音不斷回蕩在房間內。
忽然,握緊被角的手指被一隻冰涼的小手抓住。
“誰!”
蔣小瀅渾身一僵, 上半身幾乎從床上彈起。
和之前相同的笑聲再次回蕩在耳邊,忽遠忽近, 飄忽不定。
“媽媽, 我抓住你了。”
“現在輪到你來抓我……”
“不!”
破口而出的聲音是連蔣小瀅自己都想象不出的尖銳, 往日被粉絲稱讚的甜美蕩然無存。
她急促地呼吸著,感覺某種陰冷而濕滑的東西順著縫隙流入棉被的角落,將她整個人包裹起來,身體四肢五官都在不斷下沉,有種即將被溺斃的錯覺。
在死亡無聲的威脅下,她終於不得不掀開擋在臉上的被子,然而下一秒——
“嘻嘻嘻……”
孩童的笑聲一閃而逝。
月光透過窗簾間的縫隙落入屋內,臥室裡的家具既熟悉又陌生,仿佛在幽藍的月光下落入了另一片鬼蜮,每一片陰影背後都藏著無數條蠢蠢欲動的觸.手。
眼睫一顫,蔣小瀅再也無法自欺欺人地裝睡。
她緩緩轉動眼球,目光對上了一雙黑沉沉的大眼睛。
黑葡萄一樣的眼球懸浮在一片空氣中,靜靜地盯著她,骨碌碌轉動,似乎有什麼看不見的存在正趴在蔣小瀅身上,扯了一下她的頭發。
“嘻嘻嘻~”笑聲鑽進耳中。
“啊!!!”淒厲的尖叫聲在高檔公寓中響起。
“不關我的事!彆來找我!”
“我是被逼的!冤有頭,債有主,你去找害你的人!!!”
……
仿佛打破了一層無形的隔膜,尖叫聲戛然而止。
蔣小瀅從溺水般的恐懼中清醒過來,發現自己正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
喉嚨裡非常平靜,絲毫沒有大叫過後的嘶啞與疼痛感。
她摸摸後背,出了一身冷汗。
“不……是夢,是夢……都是假的。”
環顧著和睡醒前一模一樣的房間,蔣小瀅不住地安慰自己。
“我什麼也沒做,不會有事……”
然而驀地,視線一凝,她渾身止不住一陣戰栗。
睡前貼在門縫上的膠帶被惡作劇般地扯開了,露出一條窄窄的狹縫,剛好容得下一雙眼睛,仿佛有人正在從門外向裡麵偷窺。
而胸前的被子上,印出了一雙小小的、輪廓分明的手印。
·
“好吧,您把地址發過來,我待會兒就過去。”
楚辭原本對蔣小瀅的委托還有點猶豫,可是耐不住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一下午打來了十幾個電話。
“它來找我了。”
“它就在門外看著我!”
“門被打開了,我什麼都沒做。”
“它來了,它要殺了我!”
“啊啊啊啊!!!”
到最後,蔣小瀅的電話裡已經透露不出什麼有效的信息,隻能聽見她急促的呼吸和尖叫聲,間或還有發抖時碰撞家具與擺設的脆響。
一般情況下楚辭還是比較善良的,他回憶了一下上次遇見蔣小姐時的情況,確定她身上雖然有一些怨氣,但沒有作惡過多染上的孽債,於是答應了蔣小瀅的請求。
好人做到底,估摸了一下她的精神狀態,楚辭給沈晏發了條消息,自己攔了輛車趕往蔣小瀅的公寓。
……
公寓樓下,蔣小瀅的助理已經在門口等待。
她是個二十七八歲的女生,剪著短發,看起來清秀爽利。
“楚辭同學是嗎?”
“我是小瀅姐的助理,你可以叫我阿童,小瀅姐叫我在這裡等你。”
阿童打量了一下楚辭,似乎對他這樣年輕俊秀有些驚訝,但並沒有多話。
她領著楚辭進入小區,刷卡後直奔21樓。
“小瀅姐這個月月初狀態就有些不對,我問她她也不願意說。從上周末起情況變得更嚴重,她一直躲在家裡不出門,就連三餐都是我送進去的,談好的工作更是一再順延,我們都很擔心她。”
“既然她願意請你來家裡,想必是有什麼事情要和你說,希望楚同學你能替我勸勸她。”
楚辭想了想,“我儘量。”
趁電梯還沒到21樓,他問阿童:“在你們看來,蔣小姐人怎麼樣?”
“……”
“認真、負責、有耐心,”阿童想了一下:“長得漂亮,對待工作非常努力,和周圍同事的關係處得也不錯,其實在台裡有很多女生都把她當做是自己的偶像。”
“就是有時候她對自己的要求太高,可能會導致很多不必要的壓力。”
“你不要相信外麵的謠言,楚同學。”
電梯的數字不斷上升,阿童道:“我知道網上有很多針對小瀅姐的黑料,但那些不全是真的,都是不了解情況的人才會那麼說。”
“好的,我知道了。”楚辭點頭。
電梯“叮”一聲,停在21樓,他對阿童笑了一下:“謝謝你。”
說罷,走入樓道。
“往這邊走……”阿童落後一步,為楚辭指路,卻見他腳步不停,抬頭看了一下,轉向右手邊。
“咦?”
這棟公寓是一梯兩戶的格局,阿童確定自己之前並未和楚辭溝通過蔣小瀅的住處,不知道他怎麼憑借直覺選擇得這麼準,就仿佛額頭上長了天眼一般。
“是這裡。”
走到門口,楚辭敲了敲門。
門內一片沉默,仿佛吞噬了聲音。
“小瀅姐可能聽不到,我來開門吧。”阿童從口袋裡掏出鑰匙。
“不用。”
靈力在手指間遊動,楚辭隨手在門上畫了個禁製符,然後屈指在中間一敲。
“不給客人開門的孩子可不是好孩子。”
“……”
阿童弄不清這位小瀅姐特意請來的楚同學在做什麼,對他的話哭笑不得,甚至懷疑他精神有問題。
“小瀅姐都三十歲了,怎麼可能是孩子……”
“滋滋……”
淡藍色的電弧突然在門上一閃,耳中似乎響起一道稚嫩的哭聲。
下一秒——
“哢噠。”
門閂被打開的聲音清脆而細小,在阿童耳中卻不啻於驚雷。
她睜大眼睛,難以置信地望著防盜門向外推開。
屋裡一片黑暗,不知道怎麼回事,就連燈都沒有打開。
“小瀅姐?”阿童率先走進門,在門後的黑暗裡伸手摸了摸。
“沒人?”
她又仔細打量,臉上露出疑惑與驚懼夾雜的神情。
楚辭一臉平淡,跟在她身後:“進去吧。”
說完,他將手伸到半空中,在比門閂稍矮的地方拍了拍,似乎在獎勵地摸一隻看不見的頭。
“好孩子。”
阿童:“……”
深呼吸,行走在黑暗的走廊裡,她現在不懷疑楚辭的精神有問題了。
“難道是我瘋了?!”
·
“嘩啦——”
蔣小瀅家的布局是I形的,走廊後連接了客廳、廚房、衣帽間,之後才是臥室。
也不知道她遭遇了什麼,一路上所有遇見的縫隙都被厚厚的膠帶封堵住,包括門縫、窗縫、櫃子的縫隙,就連空調的出風口都被黃色膠帶堵得密不透風。
楚辭一路撕扯著膠帶前行,感覺自己像是陷入了蜘蛛洞的孫悟空。
他不由吐槽:“你們小瀅姐是屬蜘蛛的嗎?”
“不,她屬狗。”阿童跟在身後,毫無幽默感地將被楚辭扯開的膠帶恢複原樣,麵對他的目光,解釋道:“不粘好這些膠帶小瀅姐會焦慮,她最近幾天總說有眼睛在縫隙裡盯著自己。”
“……”
楚辭想象了一下,每個狹窄的縫隙裡都可能冒出一雙眼睛,默不作聲地偷窺自己,無論工作、吃飯、洗澡還是睡覺……
如影隨形,防不勝防。
難怪蔣小瀅這幾天連工作都拋下,一門心思躲在被自己打造成盤絲洞的家裡。
“可以理解。這種情況換誰都接受不了吧。”楚辭道。
阿童拚命點頭。
“所以小瀅姐說有鬼我差點都信了,雖然我覺得她是工作壓力太大。”
“壓力?”楚辭撕掉貼在臥室門縫上的膠帶,摸摸下巴,“有可能……”
“我也不覺得這世界上有那麼變.態的鬼,色鬼除外。”
鬼也是人變的,把自己的眼珠子摳下來塞得到處都是,圖什麼啊?
“砰砰砰。” 他把沒說完的話咽回去,敲了敲門。
“砰砰,砰砰砰。”
敲門聲響了一小會兒,門內突然傳來蔣小瀅緊張的聲音:“誰?!”
“小瀅姐,是我。”阿童放聲道。
“還有我。”楚辭隨後。
拖遝的腳步聲從臥室內傳來,片刻後,門開了。
臥室內的光線比外麵更加昏暗,楚辭眨了眨眼,片刻後才看清楚蔣小瀅的打扮。
和上個月在楚華大學做節目時比起來,她簡直是判若兩人。
精致的妝容被卸掉,蔣小瀅的臉看起來格外消瘦,因為顴骨撐不起肉的原因,她兩側的皮膚下垂,凸顯出深刻的法令紋,在微弱的光線下麵色蒼白,如同一抹無聲無息的幽靈。
從楚辭的角度可以窺見她眼下深深的黑眼圈,可以看出起碼有將近一周的時間沒有睡好。
“你……”布滿血絲的眼球在眼眶中不住轉動,像是時刻陷在焦慮中,與此相對的,蔣小瀅的動作卻有些遲鈍,她頓了一下,看向楚辭,目光中露出無限驚喜。
“你終於來了!”
“這是怎麼回事?”楚辭看著一個月內老了十幾歲的蔣小瀅,放在一側的右手悄悄掐了個指決,確定這間屋子裡沒有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
“說來話長……“
蔣小瀅按住房門的手鬆開,正想讓他們進門,突然像是看到了什麼,瞳孔猛然張大,指著楚辭身後的角落——
“啊啊啊啊!!!”
楚辭被這聲尖叫嚇了一跳,他和阿童一起轉身,盯著蔣小瀅所指的那道牆縫。
“什什什麼?”阿童不動聲色地往楚辭身後挪了挪。
楚辭在兩個女人驚慌失措的目光中走過去,研究了一下,確認道:“這裡?”
蔣小瀅被嚇得說不出來話,隻是顫抖著手臂,喉嚨裡發出輕微抽氣聲。
楚辭:“……”
“真是這裡?”
他抬腳,“啪嘰”一聲。
踩死了一隻蟑螂。
·
“嘩啦啦——嘩啦啦——”
臥室內的膠帶被重新粘貼好,蔣小瀅站在門邊,一直在整理膠帶紙,把每個縫隙都貼得嚴嚴實實。
這裡比外麵的房間更像蜘蛛洞,就連窗戶都被黃色膠帶紙貼了個徹底,一點點反光都沒有。
聽說是自從那天離開圖書館,她就時不時能從鏡子裡看見和自己長相相同的人影朝自己笑。
“……就和你當時說的一模一樣。”蔣小瀅道。
“你在圖書館裡給我們講的怪事全都一五一十地實現了,會動的雕像,鏡子裡的人影,在耳邊竊竊私語的笑聲和流淚的畫像……”
說到這裡,她抽泣了一聲,在對麵兩人奇怪的目光中道:“彆這麼看著我,我說的都是真的!”
“……”
但我當時是在胡說八道啊。
楚辭摸了摸下巴。
“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蔣小瀅用看救命稻草的眼神看著楚辭,“既然你能預言這些靈異事件,那麼你能不能解決它們,讓我的生活恢複原狀?”
她伸手拿起自己的錢包,掏出支票本:“錢不是問題,要多少錢,你報個數……”
話說到一半,她似乎從支票本的頁縫中看到了什麼,手一抖,將本子遠遠地扔到牆邊,嗬斥:“滾開!滾遠點!”
臥室內的擺設已經被七零八落地扔了一地,碎裂的瓷片躺在地毯上,顯然都是蔣小瀅這兩天的傑作。
楚辭:“……”
“不是錢的問題,”他用蔣小瀅的話回答她:“說真的,我覺得您應該去看一下醫生。”
“醫生?”蔣小瀅“謔”一下回過頭,因為失眠而顯得格外大的眼睛在黑暗中看起來有些可怕。
她道:“你也覺得我有病?我哪裡有病?我看起來像是有病的樣子嗎?!”
“……”
楚辭沒有說話,但是旁邊的阿童悄悄點了一下頭。
她隨即察覺自己的行為不妥,乾咳一聲,轉移話題道:“小瀅姐,你再說說自己這些天碰見的事情,指不定講出來就好了呢?”
蔣小瀅的聲音有些恍惚,她回憶道:“它一直在看著我,從圖書館出來之後就是這樣了。每時每刻,每分每秒,無論是夢裡還是醒來後,每個縫隙,每個角落,都長滿了黑色的眼睛,像一串串長在陰暗處的葡萄。”
“我知道,它不願意放過我,這些事情都是它搞出來的……”
“可是我根本就沒虧欠它什麼!”聲音轉向尖銳,在空蕩蕩的黑暗裡如同撕裂的弦:“我當初被人騙了,做出那樣的事情也是迫不得已。”
“我已經儘力補償了,為什麼它還是不肯放過我!”
“小瀅姐,你冷靜一下。”阿童顧不得楚辭,過去幫蔣小瀅拍了拍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