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木澍濡回到沃雪派時, 他說他五歲, 骨齡也正正好是五歲, 離開七年, 孩子五歲,懷胎隻需十月,於是,所有人都下了結論, 這絕不可能是寒乾尊者的孩子。
在寒乾尊者不顧重傷, 滿世界尋找木上清的時候, 木上清跟彆的男人生的孩子回來了。
寒乾沒說什麼, 可所有人都知道該如何對這個孩子。
這一切的前提,是木澍濡他是人。
所有人也沒想過他不是,因為所有都沒想過木上清或寒乾不是人。
如果他不是人, 他人體的骨齡根本說明不了什麼,剛降世的時候,他還不是人形, 化形也需要時間。
沒見這個孩子之前,寒乾決不相信木上清會背叛他,跟他說這件事的人,差點被他當場打死。
沒人理解他和木上清的感情, 才會一直有反對的聲音和猜忌,可他自己堅信, 這絕不可能。
世人皆說木上清修了八輩子福氣, 才在修真大會上被寒乾尊者一見鐘情, 不僅她自己變成天衍大陸上的傳奇人物,連帶整個沃雪派都水漲船高,躋身於天衍大陸一流門派。
都是世人在說,世人不知道那不是他們初相遇,而是再重逢。
擎天宗開山立派的初代掌門,一生收徒無數,但嫡傳弟子隻有五個“寒”字弟子,寒乾是第五個,是關門弟子,也是最天賦絕倫的一個。
他滿百歲之時,除去像他師尊那樣閉關衝飛升的老怪物,在天衍大陸已少有敵手。
那時,人妖兩族的關係,因新妖王的暴戾與張揚,逐漸緊張。
身為人族最厲害的,未來不可估量的寒乾,自然成了妖王的眼中釘。
那時候寒乾因為修煉過快,不僅在同齡人中一騎絕塵,縱覽千百年也沒有幾個這麼快,世人都讚歎他是修真天才,隻有他尊看出修煉太快也會出問題。
他沉迷於修煉,修煉速度是快了,但心境跟不上,境界不穩,這樣下去容易走火入魔,於是師尊讓他離開擎天宗去山下曆練。
他出門沒半年就被那個暴戾的妖王盯上了,他準備很久,費儘心機設了個萬無一失圈套,要殺死寒乾,除掉他稱霸天衍大陸路上最大的絆腳石。
寒乾雖然也沒讓妖王好受,但確實讓妖王得逞了,九死一生。
他以為他真的會死,其實他不懼怕死亡,隻是愧對師尊和幾個師兄,在疼痛和瓢潑大雨中閉上眼,再睜開眼已經身在一個乾燥溫暖的山洞裡。
沒睜開眼前,恍惚之中好像聞到了一絲絲花香,睜開眼,眼前出現的淺笑嫣然的女子,讓他繼續恍惚了許久。
他被救了。
他以為自己真的會死,因為他知道他的傷有多重,但那些致命傷都好了,被傷到的靈根也完好如此,那個女子卻臉色極白,靠坐在他身邊一天一夜後才勉強起身。
沉迷修煉的他,度年如日,每天對他來說都是一樣的,隻有在山洞裡養傷的日子是不一樣的。
兩個重傷者,沒法用靈力,寒乾笨手笨腳地跟著女子去河裡抓魚,去山上摘野菜,安靜看她插花。
木上清會好笑地把他放進籃子裡的漂亮蘑菇撿出來,笑意盈盈,如山中仙子,“大少爺,這個是不能吃的哦,越漂亮的越有毒。”
寒乾便彆扭地轉過頭,掩飾自己不自然,平靜亂了的心緒。
雖不說,但也不同意她的說法,漂亮的不都是有毒的。
彌漫著清淺花香的日子,銘刻在靈魂上。
以至於,失了花香,骨與血都儘染寂寥,好像真的有毒。
直到再重逢。
寒乾不顧所有人反對,想帶她回天極峰,他忐忑地問:“給我去天極峰可好?我會護你一生。”
“我願意跟你回天極峰,那你可願意跟我回沃雪山?”她依然是笑盈盈的。
“願意。”
至此,他都是開心的,以前日夜修煉想飛升成仙,可他那時候不想了,因為他過的就是神仙日子,即便飛升,他也要等一個人一起飛升。
他們商量結為道侶的時候,她每次欲言又止,每次問她,她都會玩笑過去,“難道你迫不及待地想抱小團子?”
“如果真的可以,一年內能抱團子,我自然開心,清清,我會努力做一個好父親。”
“沒那麼早能抱上的。”她笑著說:“可能要晚一點。”
她說沒那麼早,他以為是她暫時不想要一個孩子,那時他什麼都隨她,沒想到“沒那麼早”背後是這樣的原因。
眼前就是他想要的“小團子”,他睫毛顫抖,在他手下無聲地痛苦的小團子,雖然不再是團子,依然很小很小,不過二十歲的年紀。
寒乾的雙手開始控製不住地顫抖。
木澍濡,木澍濡,澍濡,她起這個名字,是在提醒他,無論如何,念在當年她對他的救命之恩的份上,不要為難這個孩子嗎?
澍濡,是在提醒寒乾不要忘恩。
他恍然發現,原來他清楚地記得每一次見到木澍濡的場景,十幾年間,他總共見了竟然不到十次。
第一次見到木澍濡,是他剛回沃雪派的時候。
他收到消息後差點打死傳消息的人,一個人隻身來到沃雪派,沒驚動任何人,看他在沃雪派眾人中跌跌撞撞,茫然無措。
夜晚被送到空蕩蕩的房間裡,他就站在他窗外看著,五歲的木澍濡轉身看到他,忽然露出一個一整天最燦爛的笑容,再察覺到他陰鬱憎恨的神情後,嚇得後退了好幾步,委屈得咬住了嘴巴。
當時,為什麼不抱一抱他?
第二次見,是木澍濡十二歲的時候,白衣少年騎著小白馬“噠噠噠”地從山上下來,笑眼彎彎,親密地摸著小白馬的頭。
那匹小白馬被他當場擊斃,冷聲問他,“十二歲還沒學會禦劍?沒學不去練習,還在這裡玩物喪誌?”
少年驚慌和傷心的眼神,原來一直在他心裡。
第三次,是他十九歲,去有幽霧秘境。看到好多人的眼神停留在少年身上,他問他憑什麼進秘境。
第四次,在丹心堂的門口,警告他不要碰歪門邪道的東西。
第五次,在步家,問了他名字是誰給起的,那時候他已經平靜很多,讓步笠仲叫他來一起吃飯。
第六次,在煉器大會。
第七次,……
寒乾害怕得不知道該怎麼辦,他怕一放手那棵小水仙會消失,它已經隻剩下一條莖。不放手,木澍濡已經疼的滿臉濕潤。
木澍濡終於維持不了人形,他虛影一晃,寒乾一慌,在眾人都不明白發生了什麼,驚懼得不知道該怎麼辦時,一聲“轟隆”巨響響徹天地,木澍濡前麵的人全部被震飛出去。
頓時,慘叫連連,塵沙漫天。
隻留下狼狽的寒乾和施黛,寒乾頭發被震亂了,他也不顧上自己,慌亂去尋找木澍濡,揮袖驅散漫天的塵沙,卻不見了木澍濡的身影。
就在塵沙彌漫之時,一個白白軟軟的小東西,包裹著一個傷痕累累的白色種球,和一個黑色的小機器人一起,順勢滾進了森林中。
隻留下一個奇怪機器,發出了不斷的轟擊。
與此同時,森林中一根血紅色的枝條悄無聲息地撤離,縮進了另一個方向。
威力巨大的轟擊,引出了很多擎天宗弟子,他們看到受了傷的寒乾和施黛,都驚懼不已,尤其是寒乾尊者的神情,讓他們直覺大事不妙,直接叫出了掌門。
擎天宗的掌門,寒宇,拉住了正要飛身而起的寒乾,“師弟!你現在這個樣子,要去做什麼!”
“一定不會走遠的,師兄,他是我的兒子,讓所有人去找。”寒乾聲音乾啞,“傳送陣和上空,還有城門,哪裡都不能遺漏。”
寒宇看著他樣子擔憂不已,連聲答應,“好好好,你彆急,我讓他們都去。”
“但是你這個樣子,不能出去。”掌門堅決地說。
看著擎天宗成千上萬個弟子都離去,寒乾慌亂的心情稍稍緩解,他強迫自己冷靜,這 個時候他必須冷靜,木澍濡身上的傷一刻也耽誤不得。
妖族和人不一樣,如果嚴重了,不止是不能修煉那麼簡單。
寒宇焦心地給他施了個淨身術,衣服乾淨了,可衣服下的傷還在。
這才看向身後更狼狽的施黛,頭疼地讓人趕緊把她抬回去,叮囑先治療她的臉,其他更慘的弟子也沒心思關心了。
幸好他的親師弟看著傷不重,“手裡的東西給師兄拿著,快檢查一下自己哪裡有問題嗎?舊疾複發了嗎?”
掌門歎息一聲,為這個師弟操碎了心,“怎麼還能受傷呢,這還沒給你徹底治好呢。”
寒乾這才想到手裡的盒子,他急忙抬起另一隻手,盯住這個盒子,這是木澍濡打算扔進擎天宗的盒子……
他站直身體,閉了閉,不知道懷著怎樣的心情打開盒子,裡麵躺著的是一顆擎天宗尋了好多年的愈生果。
“是愈生果!”掌門驚喜道:“師弟,你的積傷終於可以治好了!”
寒乾目眥欲裂,手指不住地顫抖,五臟六腑皆被攥成一團,生生吐出一口血。
擎天宗內大多數的弟子都出去尋找人了,天極峰裡甚至一個人也沒有,他們首先在各城門和城門上空把守,再從擎天宗附近的山林開始找起,都沒找到任何人或妖,連氣息都沒有。
天極峰中,小粉當時挖出的地道裡,唔唔包裹著滿是裂痕的種球,渾身的肉肉都在抖動。
“唔唔……”
“唔唔……”
“唔唔……”
它一聲聲的哭腔,聽的小黑都難受得不行。
小黑自責地將自己縮成一團,它沒有保護得了主人,那個人太快太厲害了,連它也反應不過來。
它縮在一邊,開始分析它們現在要怎麼辦。
……
沃雪山延綿十幾裡,最高峰上常年積雪,再向下的區域雪融為清水,滋潤了沃雪山極其周圍的一草一木,使得這裡花團錦簇,樹木蔥蔥,宛如仙境。
沃雪派的人因而也過得很滋潤,山上時而出現歡聲笑語。
傍晚時分,嬉笑打罵的人,看到那兩個從山下而來的人,瞬間失了顏色,驚慌失措地問好,心裡暗自想天衍大陸頂尖上這兩位怎麼忽然來到沃雪派了。
寒宇對他們揮揮手讓他們離開,而寒乾表麵上看不出什麼表情,可是所有都感覺他和以前見到的那個寒乾尊者,有哪裡不一樣了,仔細看,還能看到他嘴角的一點血跡。
可天下有幾個人敢仔細看他的臉。
不用彆人帶路,對沃雪山很了解的寒乾,沉默地朝前走。
他們不用帶,但沃雪派的人哪裡敢讓他們自己走,還沒走幾步,就看到掌門和幾個長老,匆匆從山上趕來。
“寒宇掌門,寒乾尊者!”一行人恭恭敬敬的見禮,哪怕他們也是掌門和長老,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可在這兩位麵前,他們和普通人沒有太大的區彆。
都是掌門,也有天塹之彆。
“不知道寒宇掌門和寒乾尊者大駕光臨,有什麼是我沃雪派能效勞的?”若是二十多年前,掌門或許也不必這麼卑躬屈膝,可現在他隻怕自己不夠小心翼翼。
“沃雪派弟子命燈放在何處?”寒宇不容拒絕地說:“帶我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