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鳶對被克裡斯抓回西幻的世界早有心裡準備,然而在看到眼前的一片焦土之時,還是忍不住心下一沉。
克裡斯果真把這個世界變成了一片廢土。
她以前是這裡的聖女,以人類的信仰為生,因此祛病消災是她的責任,福澤人類是她的天職。在麵對克裡斯這個“龍族魔王”時,本該無比嫌惡,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然而她卻深切地知道,這些人類到底都對克裡斯以及他的族群做過什麼。
他們嗜殺、貪婪,為了製作法器,在殺了巨龍之後猶不滿足,還要將它們抽筋扒皮、拔出龍牙、掏出龍心,不把每一寸屍體利用得淋漓儘致誓不罷休。
克裡斯的家人就是這樣一個個地被人類奪走生命。
而他自己,在成為人類之後,還是無法逃離人性的毒手,顛沛流離、朝不保夕地在城內苟活著,在被她殺死之後,即使成為了惡靈法師,也逃不過與人類為敵的命運。
他被這片土地深刻地憎恨著,每走一步都被破土而出的利刃紮得鮮血淋漓。
然而在他眼裡又何嘗不是這樣。人類幸福的笑臉,繁盛的建築,還有其他種族所擁有的每一件法器,都像是生長在他族群屍體上的罌粟花,鮮豔得幾乎要滴下血來。
他滅世,隻是把這個世界恢複它本該就有的模樣罷了。
厲鳶身為局外人與局中人,無法跳出克裡斯的立場讓他大度地放過所有人,她隻能在臨死之前,無力地求他,不要把所有人全都殺死,最起碼這世上總有人無欲無求,心裡殘存一寸淨土。
然而,他對她的恨太過深刻,怎會聽話?
距她離開這裡,已經過去了一輩子。
她被他帶回了這裡,入目是荒涼的焦土與猩紅的天空,血腥和沙塵不斷刺激著鼻端,她一時難以把這裡和記憶中的樂土重合,竟然有種來到新世界的錯覺。
克裡斯叼著她行走在荒原之上,有力的爪子在地麵留下深深的腳印。
厲鳶的四肢因為引力自然地垂了下去,小鳳抓住她的領口搖搖欲墜。
——她知道她現在的姿勢很傻,然而這根本就不是她所能決定的。
她以為自己會被克裡斯抓在爪子裡,或者被尾巴卷起來,沒想到她竟然是被他叼在嘴裡。
此時此刻,她深刻懷疑自己變成了克裡斯的嘴下的獵物,他隨時準備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將自己吞吃入腹。
倒不是她杞人憂天,而是她察覺出克裡斯的情緒不對勁。以前的他雖然暴戾,但是還是有自己的思維邏輯的,現在的他一見麵就叼住她,從沒對自己說一句話。
他的呼吸深沉且混亂,喉嚨裡發出低沉且含混的聲音。
她以為他受了傷,於是艱難地喘了一口氣,大聲道:
“克裡斯,你把我放下來吧。”
克裡斯自然沒有應答,他從鼻子裡噴出一道氣息,帶著炙熱的火星差點燒到了她的頭發。
頓時,她嚇得噤若寒蟬。
他粗壯的爪子深深地踩陷了地麵,帶著走了沒有多遠,一排通體深紅的山脈出現在她的眼前。
厲鳶艱難地抬起眼,看著山脈之上沒有一點植物,也沒有半分生氣,仿佛是地獄裡岩漿流乾的深穀,微微靠近就能嗅到空氣中的血腥和冷冽。
她不由得震撼,小鳳也瞪大了綠豆眼。
“這裡是哪裡?”
厲鳶有些迷茫,然而看到石壁之上深深的爪痕和被火焰灼燒過的痕跡,頓時明白了過來。
這是龍山。
是克裡斯出生的地方。
如今“龍山”已經沒有龍,隻有毫無生機的山。
克裡斯叼著她,來到一處峽穀前,遠處是一望無際的一線天,厲鳶不明白他為什麼帶她來這裡,而且裡麵的縫隙恐怕也容不下他這麼大的身軀吧。
克裡斯停了下來,右眼藍光一閃,頓時一道紅色的法陣出現在峽穀之間。
他向前一躍,頓時出現在另一個空間。
厲鳶抬眼一看,頓時愣了。
因為她看見了一間巨大的龍窟,克裡斯這麼大的身軀在裡麵翻滾十圈都綽綽有餘。
然而在這龍窟之中,除了中間的乾草之外空無一物。
這完全不像是一條龍的住所,畢竟在常識中西方的巨龍非常喜歡亮晶晶的東西,因此在它們的住所中經常能看到山一般高的財寶。
然而她也更能確定,這就是克裡斯自己的龍窟。
因為隻有他這條龍,才會對那種人人趨之若鶩的珍貴的東西嗤之以鼻。
在上一輩子,即使她和克裡斯在一起過,也因為怕被人發現沒有來過龍窟,她隻在他的隻言片語中了解過這個地方。
在克裡斯的心裡,龍窟不止是他的家,也是他的心靈歸宿。
在結婚的當晚,他更是說出“總有一天會帶她回家”這段話。然而她還給他的真心的,卻是冰冷的匕首。
她本以為這次被他抓回來,會被拖到哪個不起眼的地方被大卸八塊,卻沒想到他會帶她回到龍窟……
克裡斯冰冷的龍眸環視了一眼自己的巢穴,嘴巴一張厲鳶就滾到了乾草堆上。
幸好這裡的乾草堆是專門為龍休息而準備的,已經有一人來高,厲鳶滾了兩圈並沒有受傷。
小鳳從她的懷裡跳下來,好奇而又試探地蹦了蹦。
克裡斯緩緩伏低身體,看著她小小的一團身影縮在自己最安全也是最隱秘的地方,像是頓時感覺心臟像被岩漿包裹住,在傳來密密麻麻的疼痛的同時,心裡的冰層也在緩緩化開。
心裡那個屬於人類的聲音道:
“克裡斯,這不是你夢寐以求的場景嗎?”
“閉嘴!”
他發出沉悶的咆哮,龍尾焦躁地一掃,巨石被波及撞到石壁上頓時被摔得四分五裂。
厲鳶被這一道勁風掃到,徹底栽進了乾草裡,再抬起頭,突然對上克裡斯毫無感情的龍眸。
他低下頭,巨大的龍目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說實話,雖然與克裡斯的龍形相處很多次,然而發怒的克裡斯和不發怒的克裡斯完全是兩種形態,厲鳶心下惴惴,但也記得自己來此的使命,因此她勉強鎮定,堅定地回視他。
偌大的洞穴之內,似乎隻能聽到厲鳶劇烈的心跳聲和他不規則的呼吸聲。
過了不知有多久,克裡斯突然開口:
“厲鳶,歡迎來到我的龍穴。”
克裡斯的聲音帶著獸類特有的嘶啞與人類的低沉,兩個人靠得又是如此之近,厲鳶被震得心口發麻,不由得後退半步:
“你為什麼要把我帶到這裡?”
克裡斯眯了眯眼,他緩緩邁動粗壯有力的四肢,繞著她轉圈:
“因為這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除了我之外沒有人能夠找得到。即使那幾個人類夷平整個龍山,他們也不會找到你。”
厲鳶啞口無言。
她轉過身體,問他:
“你難道不想立刻就殺我了嗎?”
她的人話音剛落,像是戳中了克裡斯的痛點,他突然轉過頭靠近她:
“我會殺死你的,但不是現在!”
他靠得如此之近,一人一龍急促的呼吸交織在一起,厲鳶垂長睫,暗道克裡斯對自恨還是如此地深。
難道他殺死自己之後就會滿級嗎?
克裡斯繞著厲鳶走了一圈,心裡的聲音冷冰冰地開口:
“你不該對她那麼說話。你本來應該問這一切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