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鳶捏了捏眉心, 她仔細回想, 終於勉強在腦海中浮現出兩個虛幻的身影,就在那兩個身影快要清晰的時候, 突然聽到了敲門聲。
她一愣, 瞬間放下了手卻開門。
門外,是神父, 神父道:
“艾麗莎,明日需要你跟著我去娜美沼澤除瘟疫,你要提前做準備。”
厲鳶道:“好。”
她關上門, 看著自己桌上的字跡, 有些失笑。
一定是自己離開父母太久了,所以才會產生幻覺。
她怎麼可能會忘了他們……她捏了捏眉心,深吸一口氣。
窗台上,那隻翠鳥歪著頭看著她,發出一兩聲清脆的鳴叫。她小心地接近翠鳥,一伸手, 它就主動跳到她的掌心裡去。
厲鳶摸著它的頭毛,道:“你這麼喜歡我啊。”
翠鳥叫了一聲。
她勾了一下嘴角, 看著這隻小鳥鮮豔的尾羽,突然內心一動,心裡恍惚地似乎想到一個名字。
然而那兩個字就在喉嚨口,卻怎麼都吐不出來。
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覺讓她以為自己以前也養了一隻鳥,然而她的記憶卻告訴她,她從來都沒有養過任何生物——好吧, 除了克裡斯。
她將小鳥放走,暗道自己今天不是睡不醒,而是睡昏了頭了。
克裡斯去抓狼人,自己明天要去除瘟疫,他們兩個最起碼兩天都不能見麵了。
厲鳶歎口氣,坐下來接著抄聖經。
也不知道那頭龍回來,直到自己不在聖殿了會是什麼反應。厲鳶勾了一下嘴角。
第二天一早,她跟著神父很早就出發。
由於每個城市有固定的傳送法陣,因此要到達法陣還需要走一段路。厲鳶身為聖女,自然是不需要走路。
她和神父坐上華麗的四輪馬車,向城外的傳送魔法陣駛去。
厲鳶雖然從小在教廷長大,但是和這位神父的關係並不怎麼熱絡,倒不是因為有什麼嫌隙,而是因為教廷裡的人以福澤世人為己任,把自己當做神的奴仆,自然就摒棄了很多不必要的情緒。
因此無論對誰,都是淡然的。
厲鳶這樣跳脫、愛玩愛鬨的聖女,在教廷不僅很少,還是獨一份。
厲鳶想了想,好像自己在教廷裡和誰的關係都是淡然的,除了克裡斯外,竟然沒有一個人能和她的關係如此親密。
一提到克裡斯,僅僅分開一晚上,她就有些想他了,不由得有些惆悵。
她透過玻璃向外看,看到街上的行人摩肩擦踵,各色的人種混在一起,竟然倒也和諧有序。
她勾了一下嘴角,剛想收回視線,就看到一個獸人著急地從街角奔來,卻沒想到碰倒了一個不足半米高的矮人小孩,瞬間,小孩被彈出一米,倒在地上磕出了血。
厲鳶嚇了一跳,她剛想下車,就看到已經有精靈送上了上好的藥,矮人父母連連致謝,獸人也大聲道歉,這看起來是很正常的場景——但厲鳶沒有看到矮人臉上出現任何生氣的情緒。
如果將心比心,厲鳶身為父母,即使知道有人是不小心傷到自己的孩子,她也不可能全然沒有一點怨氣。然而這對矮人父母卻格外寬容大量,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幾個人哄好孩子,在街口分彆,臉上又掛上了淡淡的微笑。
厲鳶收回視線,暗道應該是自己多心,她剛想和神父說話,卻看見對方臉上也掛著疏離的笑——與那些人一模一樣。
她下意識地打了個冷顫。
傳送陣很是便捷,他們兩個隻花了兩個小時就到了娜美沼澤周圍,這裡有一處山村。
說是除疫,其實這個時候的瘟疫已經被控製在很小的範圍了,這一次隻有兩個病人生病。然而為了防止傳染,厲鳶還是下令封鎖了村子。
給兩個病人喂下藥水,施了治愈咒後,兩人的表情好了很多。
厲鳶鬆了一口氣,同時也不由得暗歎今天煉的藥水這麼有用,以前見效可不會這麼快。
完成任務,她和神父坐上馬車回轉。
她的頭伸出窗外,和村民們揮手作彆。
離得很遠,村民們臉上的熱情都能印在她的眼底,隨著距離的擴大,越來越模糊,隻能看到完成一條線的雙眼和咧得奇大無比的殷紅的嘴。
厲鳶瞬間坐回了車裡,她心有餘悸,卻不知道該怎麼說這種心中的恐懼。
暗道神父乾這一行這麼多年,肯定有經驗,於是小聲問他:“戴維神父,您有沒有感覺到哪裡不對勁?”
戴維頭也沒回:
“沒有。”
神父比她大了大約二十歲,厲鳶還是很信任他的,他說沒有就應該沒有。
她捏了捏眉心,應該是自己這幾天總惦記著結婚的事情,昏了頭了。
她轉過頭看向窗外,突然看到遠處的沼澤上,有晶亮的東西在發光。
她頓時一愣:“戴維神父,那是什麼?”
“那是晶石,不值錢的。”
厲鳶暗道,不值錢也很好看。
看到遠處的晶瑩連成一片,她輕聲道:“隻可惜克裡斯不在這裡,否則讓他看看也好。”
這一路不是很艱難,因此不到晚上,她就回到了聖殿。
隻是出乎她意料的是,她沒有看見克裡斯。問旁人也隻是說他早就回來了,但不知道又去了哪裡。
厲鳶“嘖”了一聲:“他又在玩什麼把戲。”
日薄西山,夜色初上。
厲鳶剛想把窗戶關上休息,突然看到窗外有一點晶亮。
她一怔,眯起眼仔細看去時,卻發現院中的那點光亮不止一處,像是所有的螢火蟲都蘇醒,一顆接著一顆,一片接著一片,緩緩地照亮正片院子。
厲鳶瞪大了雙眼,有一瞬間,竟然感覺像是繁星落在了她的院子裡。
她趕緊推門而出,蹲下身仔細一看,原來這些發光的東西都是晶石。比娜美沼澤的更加的純粹,也更加地亮。
她內心一動,緩緩抬頭。
在晶石的中央,克裡斯靜靜地站在那裡,衝她微笑。
夜色下,他的側臉一半掩藏在黑暗裡,但更顯輪廓深邃,那雙眸子竟然比晶石還要亮。
厲鳶又嗔又喜:“我就知道你突然消失,肯定不會那麼簡單。”
克裡斯輕聲問:“喜歡嗎?”
厲鳶點頭:“喜歡。”
她緩緩靠近他:“你怎麼突然想到帶回來這個?是神父告訴你我喜歡的?”
克裡斯但笑不語。
他握了握她的手,低聲道:“隻要你喜歡就好。”
厲鳶一笑:“那我說我喜歡金幣,你豈不是要給我搬一座金山來?”
克裡斯還是那句話:“隻要你喜歡。”
厲鳶道:“你一條龍,肯定有很多金子。隻給我金子也太不夠誠意了。”
她話音剛落,克裡斯就抬起她的手,放在他的胸膛上。
她嚇了一跳,克裡斯看著她,聲音莫名地沙啞:
“我可以把我的心給你。”
厲鳶頓時一怔,她的手放在他的胸膛之上,卻不知為何隻能感受到微弱的心跳,她的指尖一顫,克裡斯看了她一眼,心跳聲才逐漸加大起來。
厲鳶回過神,不知為何有些發慌,她抽回手,道:
“你什麼時候會說甜言蜜語了?而且龍的心就是一塊破石頭,我才不要。”
克裡斯的眸光晦暗,他帶著她坐下,兩人看著無儘的夜空,他輕聲道:
“你要想什麼,我都會給你。”
厲鳶微微向後仰著身體:“現在就很好啊,有你在身邊就很好了。我不奢求太多。”
說完,她突然想到什麼,對克裡斯小聲道:
“對了,我今天突然感覺周圍有點不對勁。”
克裡斯垂眸看她:“哪裡不對勁?”
厲鳶搖了搖頭:“我一時片刻說不上來。隻是覺得……他們就是有些不對勁。”她歎口氣:“所有人都太好了,無論是人族還是獸族,或者是其他人。他們太過和諧,讓我覺得有些不舒服。”
“和諧還不好嗎?”克裡斯勾了一下嘴角:“這是以前的人夢寐以求的日子。我記得你最討厭戰亂和歧視。”
厲鳶聽克裡斯這麼說,也覺得自己杞人憂天。
她低聲道:“可能是因為快要到結婚的日子了,我的神經太過敏感了吧。”
克裡斯拍了拍她的頭頂,道:“有我在。”
厲鳶點了一下頭。
今天的事厲鳶隻當它是一段小插曲,隨著婚期的臨近她愈發忙碌,漸漸地就忘了這件事了。
早上,克裡斯給她送來一瓶來自東方的清酒,她喜不自勝,連連抱了他好幾下,然後就要關上門偷喝。
克裡斯抵住房門,輕聲道:“彆喝醉了。”
厲鳶看見酒,哪裡還看得到他,於是就把他推出去:“你好囉嗦呀!”
克裡斯無奈一笑,幫她關上了門。
厲鳶坐到桌前,深吸了一口氣,清冽的香味刺激著她的味蕾,她忍不住趕緊喝了一口。
在教廷裡是可以喝酒的,但是不能喝醉。
但是在厲鳶心裡,喝酒若是不能喝醉,那還有什麼意義。
她咽下一口酒,咂吧咂吧嘴,總感覺這酒不夠勁。
如果讓她釀的話,一定要釀得夠純夠勁兒才成。其實她以前也不是沒有釀過酒,那酒叫……
厲鳶皺了一下眉,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連酒的名字都忘掉了。
她怎麼回想都回想不起來,不由得皺緊眉。
暗道自己難道被嬌生慣養了這麼長時間,腦袋也退化掉了嗎,連自己釀過的酒的名字都想不起來。
她正想出門問問克裡斯,突然聽到有人敲門。
一打開們,門外是副主教,他嚴肅地看著她:
“艾麗莎,我知道你在喝酒。但是如果你喝醉了,我會懲罰你。”
厲鳶趕緊保證自己不會。
副主教甩著袖子離開,威嚴帶著怒氣的背影看起來有了一絲人情味。
厲鳶無奈地想,聖殿裡的人也隻有在訓斥自己的時候才有情緒波動了。
離結婚的日子隻有一周的時候,她去城內挑選婚禮上要用的鮮花。隻是挑了半天,沒有一樣是自己喜歡的樣式。她想到隔壁城市新開的花店,於是雇了一輛馬車獨自走向魔法陣。
此時天高地闊,涼風習習,沿路有行人沒有打擾她,默默對她行了禮然後離開。
厲鳶難得有好心情,不由得哼起了歌。
沿路一排樹影落在了她身上,樹上站著幾隻翠鳥,衝她叫了兩聲。
厲鳶道:“你們這種鳥是不是就喜歡我啊?”
她勾了一下嘴角,與鳥兒們作彆,然而那些鳥卻始終沒有離開過視線。
不僅如此,隔著幾棵樹,又出現了一隻翠鳥,它們都先是對她叫了幾聲,然後不約而同地盯著她。
厲鳶頭皮一麻,她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突然回頭。
一瞬間,那些本該和她背道而馳的行人也在一瞬間若無其事地回過了頭。
厲鳶的頭皮瞬間炸開,她白著臉趕回了聖殿,一路沉默不語,徑直衝進了自己的房間。
她用棉被把自己圍成一圈,然後盯著地上的陽光發呆。
她確認,剛才絕對不是自己的錯覺。
無論是人還是鳥,他們都在盯著她。
但是他們為何盯著她?難道是怕她跑丟了?如果是人的話,還情有可原,為何連鳥兒也盯著她?
如此炎熱的天氣,她不寒而栗。
片刻,有敲門聲傳來。
她勉強鎮定:“請進。”
克裡斯拿著一束花進來,查在了桌上的玻璃瓶內,然後緩緩向她走來。
厲鳶一看見他,頓時安心了很多。她有些後怕和委屈,像是一隻受了驚嚇終於找到靠山的小獸,頓時紅了眼眶:
“克裡斯……”
克裡斯發出幾不可聞的歎息,隔著棉被將她抱在懷裡:
“彆怕,我在。”
厲鳶哽咽地點了點頭。
她深吸了兩口氣,覺得自己雖然是克裡斯的未婚妻,但還是一個聖女,這樣被簡單地嚇哭有些太丟人。
於是抹了抹眼睛,道:“我沒事了。”
克裡斯問:“發生什麼事了?”
厲鳶道:“我今天出門的時候,總覺得有人在盯著我。”
克裡斯眸光一閃:“彆怕,我會查清楚的。”
厲鳶點了點頭。
之後的日子,再也沒有這樣的事情發生過。
然而厲鳶總是感覺不舒服,這種不舒服如同空氣的存在,如影隨形。
隨著婚期的臨近,她就越發地焦躁。
早上,厲鳶收到了父母的來信,她展開信封,裡麵隻有寥寥幾句話:
他們會來參加婚禮,希望她做好準備。
厲鳶這幾天漂浮的心終於安定了下來,父母的存在和克裡斯不同。如果說克裡斯是甜蜜而又危險的龍穴,那麼父母就是溫柔而又溫暖的港灣。
她吐出一口氣,暗道可能等結婚就好了吧。
到了結婚的前一天晚上,厲鳶和克裡斯互道晚安,然後早早地睡下。
剛閉上眼不久,她的意識渾渾噩噩地,帶她做了一個夢。
夢裡,是光怪陸離的世界,有似馬車而沒有馬的車在地上疾馳,有晶瑩的巨大的晶體在建築上變幻色彩,還有穿著大膽的各色的人類在行走。
厲鳶看得目不轉睛,卻沒有感到絲毫陌生。
直到她看到一對頭發花白的夫婦走向對麵,突然傳來一陣震耳欲聾的長鳴聲,緊接著刺目的光芒奪走了一切……
一轉眼,光怪陸離的世界變成了雲間,她看見了漫天的長劍飛舞,看到了自己的淚飛向空中。正心思震動之時,看到一道金光幾乎劈開天地,有濃烈的酒香瞬間傳來。
轉眼間是紅藍相間的長眸,還有似乎是在跳動的紅色的石頭。最後,是一道修長的身影,有些青澀而又沙啞的聲音響在她的耳邊:
“我隻願看到我相信的。”
厲鳶瞬間睜開眼,她就像是一條上岸的魚,大口大口地喘氣。
轉過頭,月光在地上凝成了霜,她摸了摸腦門,發現出了一頭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