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條悟樂得讓夏油傑全權代表,一路上雙手往褲兜裡一揣,悠閒地用六眼掃視著這破村子,還時不時跟夏油傑旁若無人地咬個耳朵,將自己的發現分享給他。
夏油傑笑眯眯:“我和毛利可以在村裡到處轉轉嗎?還有明天要舉行祭典的神社,我們可以現在去看看嗎?”
“可以。”吉田村長擺了擺手,很大氣地說道,“如果遇到不認識的地方,你們可以請教這裡的村民,我們白砂村向來好客,很樂意跟你們這些外麵大城市來的客人交流一下。”
夏油傑認真假笑。
“那就謝謝了,吉田村長。”
***
吉田村長都這麼說了,不將整個白砂村翻個底朝天,都對不起他們呼吸了這麼久混合著血腥氣的空氣。
夏油傑和五條悟開始在村子裡轉悠,表情一驚一乍的,活像是沒見過世麵的鄉巴佬。
實際上——
“這裡的血管比如月車站那邊粗多了,主場就是有優勢。”五條悟點評。
“這裡的人都快被吸乾了血,悟,他們還活著嗎?”夏油傑看著不分男女老幼,一律蒼白憔悴又枯槁的狀態,努力壓抑心中的不適感。
“還活著。”五條悟指指點點,“有一點很有意思,傑。這裡有很多人都快被吸乾了,他們體內的生機趨近於無,本不該維持著活著的狀態。”
夏油傑神情微動,“悟的意思是,這裡有東西在給他們續命?”
五條悟豎起一根手指,神神秘秘地說道:“傑可以猜得更離譜一些。”
夏油傑抿了一下嘴唇,低聲道:“汲取他們生命與鮮血的血管,在反哺他們,確保他們體內的生機不至於斷絕。”
五條悟打了個響指,篤定地道:“沒錯。”
“什麼鬼……”夏油傑喃喃,盤踞在白砂村之下,不斷汲取村民鮮血生命卻被村民稱作白砂村的存在,還會反過來維持將死村民的生命?
圖什麼?
那些人的價值已經被榨乾,如月車站時不時送新人進來,足以頂替那些人的位置,但白砂神卻沒有選擇這麼做,這是什麼操作?
不過,看著那群蒼白枯槁宛如遊魂一般在村中遊蕩,僅僅保持著活著狀態的村民,這樣的活法又有什麼意思!
兩人在村子裡轉了一圈,不僅成功找到了禰木和彥和加茂賢人這兩個闖入如月車站卻陷在白砂村中的一級咒術師,還找到了之前失蹤的【幽靈peace】成員。
要不是五條悟有六眼,這些人身上穿著的衣服正是失蹤前穿著的那一套,就他們現在跟其他村民複製粘貼般相似的憔悴枯槁,兩頰凹陷又渾渾噩噩,每個人都活像是老了十幾歲,誰能認出他們?
誰又能想到他們才失蹤了十來天而已。
夏油傑和五條悟小聲商量了一下,果斷將目標放在加茂賢人身上。
加茂家傳承千年,其祖傳術式為「赤血操術」,這個術式的遺傳頻率比「無下限」高多了,每隔幾十年就有一例,其他流傳下來的術式則或多或少跟血有關。
加茂賢人是加茂家的旁係族人,一級咒術師,他的術式為「血毒」,可以利用毒血來進行腐蝕性攻擊。
不管是怎樣的用法,加茂賢人算是玩血的行家,在白砂村這樣的地方,他的抗性應該能比禰木和彥強一些。
事實也確是如此。
五條悟的六眼看得清清楚楚,雖然加茂賢人的外表一如其他人的憔悴枯槁,但他體內流淌著的鮮血比其他人多要出很多,內臟器官也很健康。
夏油傑輕輕拍了一下加茂賢人的肩膀,笑著打了個招呼:“打擾您一下,我是從東京來的工藤,這是毛利。吉田村長說,我們可以請一位熱情好客的村民當向導,去那邊的神社看看,您看您能不能帶我們走一趟?”
加茂賢人遲滯的目光下意識順著夏油傑的手指看向村子東邊的神社鳥居,當他的目光落在鳥居上時,他本能地打了一個寒顫,下意識說道:“不能去……”
他的神情恍惚了一瞬,而後他看向夏油傑,慢吞吞地說道:“雖然明天晚上祭典才正式開始,但你們想要現在去看看,也不是不可以。”
“啊,非常感謝,拜托您了。”夏油傑仿佛沒聽到加茂賢人之前脫口的反對,笑盈盈地說道。
“不過,我得回家拿點東西,你們等我一下。”加茂賢人如是說道。
“我們可以跟您一起去嗎?”夏油傑拉著五條悟,一本正經地說道,“我們一直想要進屋觀摩一下白砂村的屋內建築擺設,隻是剛才一直不好意思開口。”
“那就走吧。”加茂賢人完全不覺得這是什麼問題,直接答應了下來。
路上,夏油傑拉著五條悟開始問東問西,加茂賢人竟然很耐心地都回答了。
加茂賢人、禰木和彥、禰木真紀、千島明奈……等等等,他們用的都是本名。
問及是否是白砂村土生土長的村民,加茂賢人很自然地否定了。他說他是兩年前一次遠足迷路誤入到白砂村,受到了村民熱情的接待。他覺得這裡民風淳樸,景色優美,堪稱世外桃源,便乾脆留下來,成了白砂村的一員。
加茂賢人著重點了一下村民的熱情淳樸,即使是外來者,隻要真心想要融入白砂村,村民們都會熱情又真心地接納他。
至於禰木和彥等人,在加茂賢人的認知中,他們比自己早了六七年來到白砂村。
說到這裡,加茂賢人枯瘦憔悴的臉上流露出羨慕的情緒來。
“啊,在白砂村生活得越久,人就會變得越蒼白美麗。禰木他們現在的模樣,真讓人羨慕啊。”
說完,加茂賢人走進自己那棟破爛屋子裡,身後房門大開,任由夏油傑和五條悟進入。
夏油傑&五條悟:“……”
半秒後,兩人同時將手機拿出來,異口同聲地說道:“我也錄音了。”
顯然,這對摯友都覺得,等認知混亂的加茂賢人恢複原本的理智後,他會花高價贖回這段羞恥到摳腳的錄音。
“真是的。”夏油傑默默將手機塞回到褲兜裡,小聲嘀咕道,“我之前可一直很遵紀守法來著。”
都是被五條悟給帶壞的。
“明明是傑遇到我後就釋放本我了。”五條悟勾住夏油傑的肩膀,信誓旦旦地說道,“要做自己啦,傑。”
“嘩啦!”
屋內響起一聲脆響,似乎有什麼東西摔碎了。
大開的加茂家大門口,一黑一白兩顆腦袋同時探進來,目光炯炯地看向昏暗的屋內。
加茂賢人的雙手保持著捧起的姿勢,腳邊是一個摔碎了的瓦罐。瓦罐的碎片中,帶著詭異甜腥氣味的紫紅色液體在腳下的地麵蔓延開來。
加茂賢人僵著臉,慢慢地轉過頭,直勾勾地看向門口。
神奇的一幕在此刻出現了。
加茂賢人原本枯瘦凹陷的臉頰慢慢鼓起,鬆弛的皮膚變得緊繃,遲滯的眼眸漸漸明亮銳利,幾乎是轉眼間,他就從病入膏肓的難民模樣恢複成了正常人的狀態。他冷冷地瞪向門口,目光卻在觸及某人那一頭明晃晃的雪白頭發以及墨鏡後那雙藍得可怕的眼眸時瑟縮了一下。
加茂賢人連忙放下手,他低下頭,單膝跪地,磕磕巴巴地道:“五、五條大人!”
——啊啊啊,他有六眼PTSD,問就是之前在加茂家的時候被眼前六眼打出來的。
夏油傑“嘶”了一聲,這是什麼大河劇裡的糟糕畫麵啊。他伸手戳了戳五條悟的白毛,戲謔地說道:“大少爺,哦?”
五條悟一把抓住夏油傑的手指,他瞪大眼睛,反駁道:“我明明是新時代的好少年,搞封建那一套的家夥是他們才對,傑,我可是無辜的。”
單膝跪地不敢抬頭的加茂賢人抖了抖,隻覺得五條悟說話的語氣和話裡的意思讓他後頸的汗毛齊齊豎了起來。
這大少爺不是張嘴閉嘴都是老子[俺]嗎?他什麼時候用過這麼禮貌的第一人稱啊。
簡直可怕!
夏油傑看著噘嘴委屈臉的五條悟,又看了看瑟瑟發抖的加茂賢人,隻覺得咒術界果然有個大病。他用手肘輕輕地懟了懟五條悟的腰,抬了抬下巴,輕聲道:“快點解決。”
加茂賢人猛地抬起頭,驚恐地看向夏油傑。顯然,他誤會了夏油傑的意思,以為他在唆使五條悟將他解決掉。
夏油傑:“……”在這個時候解釋一下,會不會顯得他也很欠揍?
五條悟才不管加茂賢人是個忐忑的心情,他隻是點頭,然後對著加茂賢人說道:“傑說的對,那個誰,你將知道的都說出來。”
“悟。”夏油傑抬手扯了扯五條悟的白毛,好歹算是同事,態度好一點。
“加茂賢人,請!”五條悟用力地咬了“どうぞ”這個發音,繼續說道,“將你知道的一切都說出來。”
加茂賢人眼瞳猛縮,他看著五條悟,簡直像是在看史前怪獸。不過他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因為五條悟瞥過來的眼神太冷,讓他不敢再看。
“是。”
加茂賢人覺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麼大秘密,但能不能將這個大秘密活著帶出這個**子,就看現在了。
他老老實實地交待了自己這一路上的經曆。
加茂賢人在4月28日以著來回倒車的方式在臨近午夜的時候進入如月車站,同時在陌生電車車廂裡出現的還有宛如NPC一般長駐如月車站的五人。他並不知道葉山純子的攻略,所以一切行動皆以著自己探索習慣為準。
至於那五人,願意跟著的,加茂賢人沒有拒絕,不願跟著的,他便沒有理會。五人之中,隻有那個女高中生宮崎明日香選擇跟在加茂賢人的身邊。
他們一路跟著鐵軌向前走,路上的血色脈絡偷襲、咒靈攻擊,加茂賢人都一手解決了。
他們很快來到了太鼓聲傳來的山頂神社中,遭到了一群不知算是咒靈還是怨靈的攻擊。那些東西多得仿佛殺不完,逃又逃不掉,好不容易將他們全乾掉了,加茂賢人幾乎耗儘了全部的咒力。
就在這時,一隻素白的手輕輕按在他的肩膀上,身後響起一聲略顯尖利的輕笑,然後他就失去全部意識了。
等加茂賢人再醒來的時候,他已經出現在白砂村外的小路上,滿腦子都是到前麵的白砂村歇歇腳,至於他是誰、為什麼會在這裡,他都沒有想。
不過,當他的第一滴鮮血被白砂村奪走的時候,術式與血有關,時常要給自己抽血來保存起來的加茂賢人猛然間抓到了一縷被遮掩蒙蔽的理智。
意識到自己糟糕處境的加茂賢人立刻用術式轉變了自己體內的鮮血,讓它們不那麼符合白砂村的口味。然後,他給自己下了束縛,每天堅持放血,將血積攢在瓦罐裡,讓自己的身體狀態與那些被不斷吸血的村民保持一致。
——當然,在束縛的作用下,加茂賢人並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他隻是機械地重複著放血、攢血的動作。同時,他還一直有意無意地避開村東麵的那座神社,束縛特意對神社留了一個危險的暗示。
自己的鮮血約等於加茂賢人的實力,每天放血攢血就是在積攢實力,隻待積攢到足夠的鮮血就能夠一瞬間恢複實力,衝破白砂村不斷施加的暗示,一鼓作氣逃出這個該死的地方。
五條悟和夏油傑的到來與要求觸及到了加茂賢人的束縛報警係統,神社危險,不能去,若不得不去,那就需要實力,就要回家找到那個瓦罐,然後……
加茂賢人清醒了,但也萎了。
那可是五條悟啊!
今年四月剛剛將包括加茂家在內的所有咒術世界揍了一頓,殺了一波的五條悟。他,加茂賢人,可是倒黴挨過五條悟的打,連一招都沒有扛過就跪了。
五條悟此人,儼然成了加茂賢人的心理陰影。
在陷在白砂村,不得不依靠立下束縛來自保時,加茂賢人有想過咒術總監部會不會派咒術師來營救,萬萬沒有想到,來的竟然是五條悟!哦,還有一個看上去溫溫和和的黑發少年,瞧著不是什麼窮凶極惡的人,但能跟五條悟混在一起,勾肩搭背親親我我的家夥,會是省油的燈嗎?!
加茂賢人安靜如雞,交待完自己的經曆後就默默跪坐在地上。
“所以,除了那五個長駐NPC以外,其餘經曆過如月車站的人都會被送到白砂村嗎?”夏油傑摸了摸下巴,那葉山純子是一個怎樣的情況?
他想了想,忽然問道:“加茂先生,您在那座山頂的神社附近,有看到光門嗎?”
“光門?”加茂賢人愣了一下,然後搖頭,“我沒有看到光門。”
“哇。”五條悟不走心地驚歎一聲,然後說道,“所以,那道光門還是這個地方特意給葉山純子準備的?”
“誰知道呢。不過,因為那位葉山小姐,如月車站的傳說出現,白砂村這裡一定比之前熱鬨了許多吧。”
這麼看的話,那個葉山純子不像是幸運逃離的人,倒像是如月車站拋向現實世界的魚餌,專門用來釣那些好奇心重的人。
“祭典呢?”夏油傑又問道,“加茂先生,您之前說您在待了兩年,可曾參加過神社上的祭典?”
“沒有。”加茂賢人沉聲說道,“村子裡的人隻是說明天會舉行祭典,等明天到來的時候,他們還是這句話,始終沒有改變過。我沒有去過神社,但我聽說過一點神社的傳說。”
說是很久以前,白砂村有將年輕女孩的鮮血獻給神明當祭品的傳統,及至今日,村民認為將自己的鮮血獻給神社前的大地能夠讓神明實現他們的願望,所以村子裡時不時就有人去神社,割腕放血許願。
不過,放在加茂賢人這裡,這個傳說完全行不通。
即使失去了記憶,加茂賢人始終記得鮮血是他的力量源泉,自己攢著還嫌不夠,哪裡有剩下的給神明啊。
說到這裡,加茂賢人遲疑地看向夏油傑,欲言又止:“您……”
“抱歉,忘了介紹,我是夏油傑,悟的同學。”
夏油傑禮貌頷首,一旁的五條悟卻不乾了,他抱住夏油傑的脖子,嚷嚷道道:“是摯友啦,明明是天上天下舉世無雙y的摯友!”
夏油傑一臉淡定地抬手按住五條悟的腦袋,往外一推,然後繼續自己的話題:“您想到了什麼嗎,加茂先生?”
每天都能聽幾遍這樣的宣稱,夏油傑已經麻木,並拒絕替其他聽到這些宣言的人著想。
加茂賢人一臉木然地看著五條悟跟普通男高中生似的跟旁邊的夏油傑幼稚地推來搡去,他咽了咽口水,乾巴巴地道:“啊……啊啊,對,我就是想問,距離我進入如月車站過去多久了。即使我恢複了記憶,但在我的認知中,我在白砂村裡已經度過了兩年的時間。”
雖然之前摔碎的瓦罐裡裝著的血量不是兩年時間應該收集來的量。
“兩天。”夏油傑輕聲道,“我和悟是通過4月30日23:40分那輛末班車進入到了如月車站。”
加茂賢人僵硬地點頭,這見鬼的破村子、鬼地方!
眼見著加茂賢人倒不出什麼乾貨了,五條悟乾脆讓他去找禰木和彥,能將人喚醒就喚醒,喚不醒就跟那些誤入白砂村的人待在一起,出什麼事情也好有個照應。
至於他和夏油傑,他們準備去山上那座神社看看。
加茂賢人能說什麼?他當然是連連點頭了。跟五條悟一起行動,壓力太大,躲遠點正好。
夏油傑和五條悟走出加茂賢人那間屋子,他們看了一眼渾渾噩噩在村中遊蕩的眾人,抬腳向村子東邊的那個神社方向走去。
走到山下的石階前時,正好有一個老伯拖著鋤頭走過來。
忽然之間,毫無征兆地,那個老伯的身體開始向外滲血,大量的鮮血滲出皮膚,洇濕衣服,又淅瀝瀝地淌下,流入他走過的土地上,然後迅速地被土地吸收。而那個老伯,全程若無其事,繼續向前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