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雀》24
琅苑,書房。
燭火燃起,小室倏然明亮。
沈卻堪堪落座,軍文尚未翻開,白管家便捧著一疊宣紙來了。
那是從槐苑,表姑娘手中接過的。
五十遍《女戒》,正正好,連半個符號都沒少。
這種事早已見怪不怪,白管家呈上,道:“王爺過目,老奴方才見表姑娘,已然是知錯的模樣,王爺可還拘著她?”
沈卻翻了翻那些手抄的字跡,顯而易見是出自兩個人之手,他睜隻眼閉隻眼地擱在一旁,隨即又冷聲道:
“她回回都知錯,回回也沒見改。”
白管家一笑,沒吭聲。
沈卻往後倚了一下,靠在椅背上,食指點了點桌案,那是思索、有話要說的意思。
白管家看了他一眼,靜候主子開口。
就見沈卻將桌角那本賬簿翻開,道:“上回白叔說,府中事多,我原想尋個靠譜的賬房先生來分擔。”
白管家道:“王爺有合適的人選?”
沈卻停了一下,道:“尚未,白叔看虞錦如何?”
白管家忽怔,大把年紀,眉毛還生動地挑了一下。
府裡的賬,讓賬房先生算是一回事,讓一個姑娘算,那又是另一回事。若虞錦當真是王府三姑娘也便罷,嘖,可她並不是。
白管家從善如流道:“有人幫襯,老奴自是樂意,隻是不知三姑娘看賬的本事如何?”
沈卻猶豫了一下,道:“應當尚可。”
虞家的女兒,不精武藝尚能說得過去,畢竟後宅女眷,又有人疼著護著,不學也就不學,但像她這樣的,看賬的本事就像琴棋書畫一樣,理應自幼習之。
他頓了下,還是補充道:“若是不佳,煩請白叔教導,不必客氣,也省得楚瀾成日黏著她闖禍。”
白管家眉梢又是一揚,笑著道:“老奴明白。”
看著白管家那副“我什麼都明白”的神情,沈卻默了半響,轉了轉扳指,想說什麼,又無從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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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幾日,沉溪得了沈卻的吩咐,一到入夜便端來治頭疾的藥,且要看著虞錦入喉才算作罷。
三日不到,立即見效,虞錦的“頭疾”再沒複發過。
很快,白管家便笑盈盈捧著一摞賬簿來。
聽說是沈卻的吩咐,虞錦隻當這是上回馬場一事尚未了結,什麼看賬,也不過是要她在府中靜思己過而已。
是以,她沒當回事,頷首應下。
說起來,蔣淑月賢良淑德裝了十六年,是當真方方麵麵都裝得極好,無論是吃穿還是授課,她從未虧待過虞錦。自幼來,女兒家學的那些琴棋書畫,虞家請的都是宮裡出來的嬤嬤。
至於看賬這門課,虞錦自十二歲學起,最初還是蔣淑月親自教的。
方方麵麵,她都做得滴水不漏,沒有任何讓人說道的地方。
思及此,虞錦翻開賬簿,然隻一眼便愣住。
她原以為不過是些進出款項,卻沒想這簿子上卻是密密麻麻的鋪麵、莊子、宅子的記錄,可以說,這上頭是南祁王府的泰半家底。
“啪”地一聲,虞錦闔上賬簿。
她是借著南祁王府安身沒錯,但什麼能看,什麼不能看,她心裡還是有一把秤。
她道:“白叔,府裡的家底,我就不必過目了吧。”
白管家氣定神閒地撫了撫須,和善道:“老奴也是聽命行事,這府裡的賬啊雜得很,若不將底摸清,又如何算清賬?”
這話,虞錦自然是明白的。
但、但她滿口胡言,這白管家難不成還真當她是自家人不成?
不對,難道南祁王未與他言明此事?
思來想去,虞錦抱著賬簿去了琅苑。
侍衛拱手道:“三姑娘,王爺在書房與諸位將領議事,您這是……有要事?”他不解地瞥了眼虞錦懷裡的簿子。
虞錦望向書房緊閉的門扉,搖頭道:“那我明日再來。”
正轉身之際,“吱呀”一聲,幾個鐵甲未退的將領陸續而出,看樣子是一下職便來了王府,衣裳都未來得及換。
上回在營地裡,虞錦是一路被沈卻從馬場拽回營帳,丟人現眼了一路,實在令人難忘。
有幾人記得她,便拱手恭敬道:“三姑娘。”
虞錦端莊微笑,拿出了一副主人家的架勢,道:“沉溪,送送幾位將軍。”
“欸。”沉溪忙跟上去。
很多時候,這男人的好奇心並不比女人少,才走沒多遠,便有不知情的人按耐不住,噓聲問:“什麼三姑娘?王爺竟然有親妹子?”
幾人你一句我一句:
“我前些日子倒是聽過,那日當值的守衛吹得跟仙女下凡似的,我還當那小子這輩子沒見過女人,嘖,方才一瞧那模樣,沈家人是一個比一個俊!”
“嗤,瞧出來了,你小子眼睛都瞪直了。”
“你不也是,說我?”
“嘶,你說王爺這會兒帶三姑娘回垚南作甚?莫不是要在營地裡給三姑娘擇婿啊?”
都是五大三粗之人,儘管壓低了嗓音,那些話還是一個字一個字飄進虞錦的耳朵裡。
她細眉輕提,翹了翹嘴角,並不忌諱這樣的議論,畢竟這個年紀的姑娘家,沒有誰不愛受人誇讚。
忽然,身後傳來一道丫鬟的聲音——
“王爺,水已備好。”
虞錦驀地回神,嘴角放平,側身望去,就見沈卻看她一眼,才應:“下去吧。”
丫鬟福身退下。
沈卻朝遠處幾個高矮不一的背影抬了抬眼,很是隨意地問:“在看誰?”
虞錦搖頭,注意力被拉扯回來。
她道:“阿兄要沐浴?那我晚些再來。”
沈卻推門進去,那清冽的嗓音便從屋裡傳出來:“進來。”
虞錦猶豫片刻,抬腳邁過門檻。
上回頭疾一事,沈卻除了吩咐沉溪煎藥,便再沒來過拾星閣,虞錦也不知他心下疑慮到底打消了幾分,故而格外安分。
這還是她近日頭一回踏進琅苑。
她清了清嗓音,正欲開口,就見男人鬆了袖扣,淡淡道:“頭不疼了?”
虞錦心虛地“嗯”了聲,笑道:“多虧阿兄囑咐沉溪給我煎藥。”
沈卻背對著她勾了勾唇,聲色一如既往地正經,道:“是嗎,看來府裡的郎中醫術都還尚可。”
虞錦囫圇應了聲,並不想再提及此事,試圖轉移話題道:“阿兄,我今日來是——”
“有什麼事一會兒說,坐那等著。”
他卸下扳指和玉佩,徑直入了湢室。
不一會兒,就傳來了水聲嘩嘩的細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