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雀》44
自虞廣江下落未明後,雖虞家一直未辦喪事,但眾人,包括聖上也早已認定虞家父子殉國,是以三個月前便命嶽州刺史彭徠暫代靈州節度使一職。
這三月來,整肅邊境,修生養息,厥北境內尚且平和。就在這個時候,誰也料想不到,邊城以北的大漠境內,一場腥風血雨正在收尾。
一支靈州裝備的軍隊,寥寥千餘人,以遊擊、夜襲的手段與突厥兵拉扯了近半年,這種打完就跑的法子,愣是讓敵軍一拳打在棉花上,氣得昏了頭。
再之後,靈州軍又設陷阱誘之,將突厥軍引至漠石河附近,主力長驅腹地,擒王以挾,一紙投降書橫穿大漠至邊城,隨著一封蓋著虞廣江私章的述職信,一並快馬加鞭送往上京。
貞慶帝拍桌而起,聲色因過於驚喜而隱隱顫抖:“好,好!不愧是虞廣江,朕果真沒有看走眼!傳朕旨意,宣虞廣江、虞時也進京!”
內侍俯首道:“是、是,奴才這便去!”
朝堂頓時沸騰起來,有喜不自勝之人,便有悔不當初之人。那些前幾個月對虞家落井下石的朝臣,難免黯然傷神,尤其是趁火打劫的承安伯府。
前些日子便因假公濟私,舉薦無用之人入兵部任職一事,叫聖上當著滿朝文武一頓批,臉麵都落地成渣了,還罰去了一年的月俸。新婦未迎進門,本就是一樁賠本的買賣,隻好打掉了牙往肚裡吞,這也都便罷了……
如今虞家死而複生,還攜功而返,這算什麼事?!
承安伯兩眼一翻,險些要暈過去,忙匆匆遞了牌子,要麵見皇後。
上京一時鬨得沸沸揚揚,與此同時,消息也傳向各家探子手中。
沈卻指腹捏著信紙邊沿,快速閱覽,額心輕跳了一下。
元鈺清眉飛色舞道:“聽說承安伯嚇得險些當場暈厥,回過神後動了各路關係,甚至請了江湖中人打探虞二姑娘的下落,想必也心知肚明,二姑娘丟了,虞家父子鐵定不能放過他。”
沈卻沒應,他目光還落在那幾行小字上,麵色平靜,看不出什麼情緒。
但這事,難不成還能是壞事麼?
元鈺清繼而笑道:“誰能想到二姑娘如今在王府。還是王爺當日想得長遠,這下虞大人欠的這筆人情,換靈州與垚南一條互易的官道,往後糧馬便可自北南下,再不必叫那幾個混犢子坐地起價。不過王爺,您當初究竟為何斷定虞廣江沒死?”
沈卻闔上信,淡淡道:“從未斷定。虞廣江那個人,擅兵擅謀,虎父無犬子,虞時也此人也頗有一番建樹,皆非常人。”
元鈺清頷首認同,眼尾輕挑,道:“那倒是。”
沈卻撚了撚信紙,半響才說:“你書信一封送往靈州,將虞錦的消息告知虞廣江。”
他聲色平穩,沒有絲毫波瀾起伏,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元鈺清不由多覷他一眼,近來沈卻所為他雖未言語,但都看在眼裡,元鈺清慣愛風月之事,自是一眼看透。
不過虞錦並非尋常人,比之讓虞家父子自己找到垚南,不如送份人情過去,將來公事好商量,私事也好商量。
這些謀略上南祁王自不需他提點,但是……
元鈺清臨出門前,一腳又收了回來,轉而道:“王爺,可要與老太君知會一聲?”
至於知會些甚,他二人心知肚明。
沈卻微頓,他一向自己拿慣了主意,倒是少想了一茬。男人頷首,沉聲道:“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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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州自垚南相距甚遠,沒有探子快馬加鞭傳遞消息,尋常人一時間還尚未能得知此事。
虞錦對父親和兄長翻天覆地搜尋她一事一無所知,正對著那一摞畫卷發愁氣悶。
她將那些畫卷一一拆開,倒是察覺出了老太君的擇孫媳的喜好,這些畫像上的姑娘,無不是長相溫婉大方,既不過於出挑,又不至太平庸,俱是一副知書達理、端莊賢淑的模樣。
虞錦忽然摸上自己的小臉,道:“落雁,拿鏡子來。”
落雁聞言,忙尋來一麵小鏡子遞上。
虞錦攬鏡自照半響,她這小臉實在生得太過惹眼,與老太君的喜好半點沾不上邊,是時下各家主母都較為排斥的那掛“紅顏禍水”的姿色,想來老太君也並不會喜歡她。
不過,她若稍稍收斂一些,例如眼尾這處往下壓幾分,再例如唇線莫要畫得這般飽滿,也是十分大家閨秀,她在靈州的名聲便極好,人人都誇她得體呢。
倏地,虞錦手腕一頓。
她這是在想什麼……?
虞錦發呆自閉。
時間一息一息過去,眼看天色暗下來,落雁布好菜,她才稍稍就了兩口,便無甚胃口地命人撤下。
時至夜裡,夜幕低垂,小室昏暗難明。
落雁伺候虞錦熟悉,正要拆她的發髻,就聽虞錦吩咐道:“再點一盞燈,把剩下的畫卷拿來。”
落雁微愣,“夜深了,姑娘還看?”
虞錦應了聲,也沒多言。
落雁卻當她真一心一意為王爺挑選王妃,不由稍顯猶豫,想替王爺說句話,但對著失憶之人又難以開口,磨蹭半響,隻好為她再燃一盞燈。
夜闌更深,紅燭輕搖,女子纖弱的影子在白牆上晃得有些扭曲。
闔上最後一卷畫,虞錦已然胸悶到說不出話來,兀自生著莫名其妙的悶氣。
她灌下半壺茶水,抬手在耳邊扇了扇風。
還是好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