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雀》60
沈宅占地極大, 角門沿東麵長廊而下,經至多座閒置小院、亭台水榭,再便是虞時也口中惦記的珊瑚園子, 前臨槐蔭, 後依小溪,溪流盤曲如帶,月色朦朦投至溪間, 雅如潑墨山水,美不勝收。
按說虞時也不該知曉後宅之事, 但在垚南時他便著人打聽南祁王府與沈宅之事, 誰料那打探之人過於細致, 連沈宅有幾座園子幾座樓閣都摸得一清二楚。
那探子還頗為感慨了番這珊瑚園子如何如何精巧,可虞時也眼下並無閒心欣賞美景。
他心不在焉地負手走著。
沿路有丫鬟經過,就見自家王爺神色漫漫, 正陪同一位麵生昳麗的男子……逛園子?
幾番受了異樣目光之後, 虞時也終於止住腳步,切入正題道:“這園子委實不錯, 不知王爺的屋子修葺得可也是這般雅致?”
他說的是屋子,不是院子。
沈卻稍頓, 聽出了他話裡的意思, 隻看他一眼道:“虞公子想參觀本王的寢屋,恐有不妥。”
虞時也麵不改色道:“有何不妥,難不成南祁王在屋子裡藏人了?”
“藏人”二字被咬得格外清晰, 虞時也長眸微眯。
四目相對,沈卻看虞時也那目光裡迸出的火星子,眉尾微不可查提了提,垂目思忖一瞬, 他瞥了眼今日被楚瀾攥過的右手袖口,倏地明白過來虞時也今夜突如其來的異常之舉緣由為何。
不知怎的,沈卻忽然覺得,其實虞家兄妹二人在某些方麵確有相似之處。
想到虞錦那些曲折回轉的小心思,他不忍提了提唇角,道:“虞公子請便。”
虞時也毫不客氣地闊步上前。
待至琅苑,虞時也左右掃視一眼,卻發覺竟無一人走動,隻廊下有個小丫鬟掌燈守門。
見梅瞧見王爺此時回,本就心下一緊,再看那並肩之人乃虞家大公子時,不知怎的覺得要糟,又驚又慌道:“王爺?”
沈卻睨了眼屋門,口吻平靜地應了聲“嗯”,道:“你不去伺候你家主子,在這做甚?”
好在見梅是個機靈的,忙斂神垂首說:“表姑娘近日勤練女紅,替王爺繡了枚藥囊以助安神,遣奴婢送了趟。”
楚瀾哪會秀什麼藥囊,沈卻隻蹙了下眉,淡淡道:“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
見梅擔憂地望了眼寢屋,提心吊膽退下,卻沒敢走遠,隻堪堪藏在拐角處。
沈卻推開屋門,迅速掃視一圈,卻見寢屋一切如常,並無半點異樣。
那頭虞時也裝模作樣道了句“冒犯”,便神色自若邁步進屋。他目光掠過屋裡每一件陳設,許是習慣使然,他甚至還下意識仰頭瞥了眼頭頂的房梁。
沈卻踱步至桌前,瞥見那枚靛藍色如意紋製的藥囊後,將其收入袖中,四平八穩地提壺斟茶,遞給虞時也道:“本王的寢屋,虞公子可還滿意?”
虞時也伸手接茶,點評道:“簡潔不奢華。”
他似不經意地問:“王爺這院子實在清靜,沒個伺候的人。”
沈卻目光越過虞時也的肩頭,望向衣櫥門縫上卡住的一方衣角,且那衣角正在悄無聲息地往回拉扯,他道:“本王鮮少回京,不喜生人近身。”
那廂,虞錦埋身在一櫥鬆香繚繞的綢緞錦緞間,掩唇屏息,欲哭無淚,小心翼翼地將方才不慎夾在門縫裡的裙擺扯了回來,隨後滿臉懵怔。
這個時辰,她阿兄為何會與王爺一同回屋,他二人關係何時這般好了……?
虞錦正揣度之際,就聽虞時也語調上揚地“哦”了聲,道:“那平素裡是通房伺候梳洗?”
虞錦兩隻小耳朵倏地豎起,什麼,什麼通房?
沈卻淡聲應:“本王有手,不必旁人伺候,且本王府上並無通房。”
虞錦又悠悠鬆了口氣,索性將耳朵貼在門板上。
虞時也似是不信沈卻所言,仔仔細細勘察床榻與木架,試圖尋到一星半點女子伺候過的蛛絲馬跡,可卻並未。他負手四處轉著,輕輕道了句“是麼”,說:“王爺這不喜生人近身的性子,將來成了婚,王妃難不成也得跟著跟著自己動手?”
“既是成婚,遷就內人又何妨。”
話音落地,衣櫥裡的人不自覺彎了彎唇。
虞時也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無一不是夾槍帶棒、綿裡藏針,待到將寢屋來回轉了兩圈,連根柔軟的頭發絲也沒瞧見,終是稍稍寬了寬心,臉色也和氣了些,隨即想起在軍營時沈卻說的那剿匪法子,不由將話題往那兒引了引,以略過適才的話題。
其實他方才在軍營便想問,誰料叫他袖間的一縷香給氣忘了,這會兒雖是為掩蓋目的刻意提起,但一談起軍務,虞時也便一時也忘了分寸。
虞錦先是認真聽了一陣,而後便昏昏欲睡,且過了許久也沒見虞時也有要離開的趨勢,她絞著半截錦緞袖子,隻盼生蓮那丫頭找不見她莫要鬨騰,以免驚動阿兄與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