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鍋包肉是乾粉拖糊,炒料是油包水不沾盤,吃起來得脆,咕咾肉是要的油炸香氣,炸出來得浸在汁兒裡滋味兒才足。”
舉著筷子的林莫西茫然了。
她,聽不大懂。
看著林莫西的表情,盛羅想起了方卓也,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覺得方卓也和林莫西在一起肯定沒有語言障礙。
被招呼過來一起吃飯的陸序靜靜坐在一旁,認真聽著兩個人說話。
吃完了飯,盛羅收拾盤子,林莫西拿著雪茄裹著也不知道她從哪兒買的軍大衣走出了小飯館。
靠著牆站了會兒,隔著雪茄裡噴出來的煙氣看向這座陌生的中國北方小城,林莫西表情幽深。
她來淩城,其實是想帶她的學生出國的。
距離盛漫漫去世有兩個月的時候,林莫西自己的父親也病重,她回了夏威夷將近一年,再回到深圳,已經物是人非。
身旁傳來一點輕微的響動。
林莫西抬眼看過去,看見少年正在清掃小飯館門口的雜物。
她移開了視線。
隻有在熟悉的人麵前,她才是一副熱情又健談的模樣。
雪茄抽了一半,林莫西又聽見了一陣清脆的響聲。
是剛剛那個少年又提著一些煤灰從小飯館裡出來,走向了不遠處的垃圾箱。
林莫西深吸了一口煙。
“嘿,小紳士,你過來。”
在陸序即將掀開棉布簾子回店裡的時候,林莫西叫住了他。
“你覺得,西西現在怎麼樣?”
提著煤灰抽屜的少年身上披著羽絨服,他放下了抽屜,把羽絨服重新整理一下穿好。
“我覺得,盛羅過得怎麼樣,隻有她自己知道。”
人,要忠誠於自己內心的評價標準,不妥協,不避讓。
——這是十六歲的他從十六歲的盛羅身上學到的。
林莫西看著他,她換了一個問題:
“那你告訴我,你覺得西西這個人怎樣。”
陸序的一隻手放在了兜裡。
那裡有一支筆在他的指間輕晃。
他的臉上很平靜,仿佛隻是在跟一個不太熟的長輩閒聊,又客氣,又真誠:
“我覺得盛羅很好,而且她的好不是單純的性格或者行為,每隔一段時間,我就會發現她身上更多更好的東西,她有很強大的內心。”
陸序看著林莫西手中的雪茄,不斷評估著此時麵前這個人的心理活動。
“而且,我覺得她其實很平和,大概是受到了盛爺爺和羅奶奶的影響,她有明確清晰的人生目標和安於現狀的心態。這才我們這個年紀是很難得的。”
“F**K!死撲街仔!”
林莫西突然罵了一句混血臟話。
陸序心裡一動。
他知道,他成功戳中了林莫西心中隱藏的憤怒。
這能讓他獲得她想要的信息。
在和盛羅同齡的少年麵前,林莫西強迫自己不要過於憤怒。
“平和?安於現狀?!如果不是她有那麼一個爸爸!她怎麼可能在這種地方安於現狀?!”
煩躁地把雪茄在牆壁的石磚上碾熄,林莫西的表情陰沉。
陸序毫不懷疑,如果盛羅的父親在這裡,她會毫不猶豫地擰斷他的脖子。
“你十二歲的時候在做什麼?”
林莫西問陸序。
陸序愣了下:“學習,還有畫畫。”
林莫西挑了下眉頭:“這是正常人應該有的生活,你可知道西西十二歲的時候在做什麼?”
身上還帶著煙氣的女人臉龐湊到少年的麵前。
“她在跟我學習,怎麼殺死她的爸爸,救出她的媽媽。”
心裡一直以來排布巨大的色塊突然開始旋轉。
陸序仿佛聽到自己身體內部傳來了一陣劇烈的轟鳴聲。
他突然明白了,為什麼爺爺想要讓盛羅作他的模特。
因為爺爺看見了盛羅的內心——被可怕的憤怒反複錘鍛出的灰燼。
她善良,因為她見過自己的媽媽最慘痛狼狽的樣子,知道一個人的心會有多痛。
她對彆人的惡意包容,因為她見過更可怕和恐怖的人的內心,那些惡意與之相比自然微不足道。
她對人性絕望,卻還能對人生充滿希望。
少年呆立在原地。
見狀,林莫西翹了下嘴角。
她深吸了一口氣,凜冽的風進入了她的肺部,讓她咳了起來。
大概是風或者咳嗽讓她眼睛發紅,她抬起手用手腕擦了下眼睛。
“因為她一次次看著她爸爸給她媽媽停藥,隻為了記錄她媽媽的痛苦,用來換取彆人的同情,和捐款。平和?安於現狀?她現在是巨大心理創傷後導致的應激狀態,她不去考慮自己人生的其他可能性,不去追逐屬於自己的人生目標,你叫它平和?Herhearthadbeeroyed!這是十六歲的人應該有的人生嗎?”
……
“陸香香倒煤灰是不是自己摔進垃圾箱裡了?”
把洗好的盤子套上塑料袋,盛羅探頭看了一眼廚房外麵。
站在灶前的羅大廚突然說:
“西西,我手腕兒有點不舒服,你替我炒兩個菜吧。”
“手腕兒不舒服?”
盛羅猛地站起來去看自己姥姥的手腕子,被老太太給掙開了:
“應該就是拉了下,一會兒就好了。”
看著盛羅站在了大灶前麵開始準備做炒豆芽,羅月走出了廚房。
盛老爺子看見她出來了,回身看了一眼門外麵。
“倆人聊著呢。”
他小聲說。
“嗯。”
轉了下手腕子,羅老太太點點頭,一貫嚴肅的臉龐上有了絲笑意。
她得找很多人,推著她家西西往前走,走到她真正想去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