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頌林冬5
林冬是三日前回的靈山。
往年林冬生辰之前,韓夫人使出去的弟子腿都跑斷了,也沒能將人尋回來,突聽身邊的婢女夏如過來稟報,“小姐回來了”,韓夫人還以為自己記錯了日子,轉頭便疑惑地問夏如,“今兒初幾?”
“六月初四。”
那就沒記錯,還有三日,六月初七才是那丫頭的生辰。
韓夫人風風火火地尋過去時,林冬剛回屋,手裡的劍往桌上一擱,坐在了桌前,平靜地替自己倒了一杯水。
杯裡的水還沒飲完,韓夫人就已經出現在了門口,抱著一雙胳膊,身子倚靠在門框上,好奇地看著她的背影,語氣裡滿滿的都是諷刺,“不是我眼花了?”
換做往日,林冬必定會反擊。
今兒卻沒應她。
外麵的日頭大,一路回來,口渴得緊,林冬慢吞吞地將杯裡的水飲完了,才擱下了杯子,緩緩地轉過了頭。
一雙琉璃般的眼睛,突地斂去了往日孤傲的鋒芒,和那份偏激的固執,溫溫和和地看向韓夫人,唇角一抿,給了韓夫人一個生澀的微笑,“母親,我輸了。”
曾經她同自己的母親韓夫人放下過豪言,“沒有追不到的男人,隻有不夠努力的自己,不出三年,我保證將師兄給你捉出來當女婿。”
韓夫人反問,“三年後你要是帶不回來呢。”
林冬無比自信地對著韓夫人,挑釁道,“那我就聽你的,你讓我嫁誰我就嫁誰。”
那時她以為努力了,就一定會有結果,並不明白不愛就是不愛,無論你多主動,付出了多少,也無法去改變一個人的內心。
這一努力,並非三年,一晃已過去了十一年。
而她當初毅然決然走的這條路,也在慢慢流逝的歲月之中,變得越來越狹隘,這些年林冬不想回靈山,多半是不敢麵對韓夫人,不想在她跟前認輸。
再堅持一下,說不定師兄就能看到自己的好了呢。
是以,她寧願漂泊在外,用自己的逃避來同韓夫人耍賴,假裝忘記了當年同韓夫人的那個賭約。
今兒歸來,整個人就似是從沙漠中疲憊歸來的唯一幸存者,十一年的努力,被一聲“師妹”磨了個乾乾淨淨,也徹底斬斷了那原本就已經動搖了的腳步。
她對他的喜歡,從一聲“小師妹”開始。
今兒也算在他那一聲“師妹”中徹底結束。
所有的一切,都放下來了後,緊繃了十幾年的弦,一瞬鬆了下來,林冬整個人都如同解脫了一般,破罐子破摔,突然也不怕被人笑了。
也能下得了麵子,在韓夫人跟前低頭。
如今這一個討好的生澀之笑,也算是對自己十一年來偏執的堅持,同韓夫人說了一聲抱歉。
儘管如此,看著韓夫人那張臉上,明顯地出現了護短的神色後,心頭那股殘餘的酸楚湧上來,還是模糊了她的眼睛。
那泛紅的眼角,憋住了要落不落的水霧,多半也是為了自個兒心痛。
韓夫人看著她那張比哭還難看的微笑,心頭似是突地被人捅了一劍似的,此時倒是寧願她跳起來同自己痛痛快快地爭論一番。
她林冬從生下來就孤傲。
就算當初知道了自己的父親並沒有死,而是堂堂的常青法師之後,也沒有表示出半點想要討好和巴結的意思。
這麼多年,也從未對他父親屈服過。
拿她外翁誇她的話來說,“她就是靈山的一朵花,生在了寒山之頂,唯她獨美。”
可今兒那朵花,自個兒滾下了山崖。
就為了那麼個混賬東西。
韓夫人嘴角猛地幾抽之後,轉過身氣衝衝地往外走去,咬著牙同身邊的人吩咐道,“去一趟長安,替我取一條腿回來。”
隻有腿斷了,那混賬東西才能徹底地安分。
韓夫人後悔了,當初她就該閹了那混賬東西,送去宮裡當太監,斷也不會讓他在十幾年後,忘恩負義地來欺負了她女兒。
韓夫人怒氣衝衝地出去,一臉殺氣騰騰,半路上便被林常青攔了下來,“何必呢,打殘了,她又得自責心疼了,如此良機,咱們就該趁火打劫,趁那丫頭反悔之前,先把她的路給堵死了,及時地扭轉她的眼光”
韓夫人聽得一愣愣的。
林常青當日就讓自己十一年前收來的弟子餘景蕭,送了一摞畫像過去給林冬,“讓她自個兒挑,滿意了,咱就趁著她生辰將婚事定下來。”
餘景蕭隻比林冬小月份,自從入了師門後,隻要林冬一回來,總是喜歡跟在她身後,一聲一聲地喚著,“師姐。”
今兒奉命過來送畫像,餘景蕭才知道林冬回來了,一時拿著那畫像,迫不及待地走到了林冬門口,正準備叫門時,突地又止住了腳步。
急急忙忙地回了一趟自己的屋裡,再過來,臉上便帶著一抹紅暈,一路腳步如風,恨不得飛起來。
林冬趕了一日的路,身上黏糊得很,韓夫人走後,林冬便栓了房門,進屋泡了個澡,換了一身衣裳,出來後歪在了榻上,正是昏昏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