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皺了皺眉,故意撇著嘴道,“傳出去再讓人說我們是邀買人心還罷了,再說什麼園子裡頭有個什麼鬆散,怪到我們請你們這些受苦受累的媽媽們吃酒頭上,那可就傷了咱們的情分了。”
張婆子熬了有七八日沒吃著酒,沒賭著錢了,正是心癢手癢的時候,聽見這個還能忍得住?原本一桌上好的酒菜生生折沒了,就落下一壇子酒,不由恨得臉都紅了,氣得照著地上就啐了一口,惱道:“就是那些有的沒的混傳的混賬東西們作弄的!他們倒是跟著老太太太太奶奶們鎮日價吃酒,又傍著姑娘們吃的好酒好菜,就不管我們這些不知多少日子才能吃上一回肉的了。”
蘭香故作不解,忙問道:“聽媽媽這意思,竟是知道是誰不成?”她歎了口氣,“不瞞媽媽說,我們當初聽了這些流言,雖恨得心都發緊,可又哪裡都不熟悉,找也找不著是誰傳出來的,隻好吃個悶虧罷了。”
張婆子叫惱怒衝昏了頭,何況她本就不是什麼清醒人,被蘭香三句兩句一引就口不擇言起來,“還能有誰,還不是二太太家那親戚!原就是親家家裡的,算不得我們這裡正經親戚,跟著姑娘們住進了園子,不知生了多少事來呢。”
蘭香吃了一驚,“你說的薛
姑娘?”她忙搖頭道:“不能罷?這螃蟹本就是人家丟的,況且薛姑娘素來人也和善。”
張婆子拍著大腿一個勁兒地叫道:“姑娘你人心善,哪裡能知道這個!怎麼就知道不是他們賊喊捉賊。”
她把杌子往蘭香身邊挪了挪,忍不住又看了地上那壇子酒一眼,心中暗道,照著蘭香姑娘出手的大方勁兒,這少說也是一壇三兩銀子的上佳好酒罷?可是一年也喝不著一回這樣的酒!
蘭香留神到她的眼神,心內不由冷笑,麵上卻還是不解,張婆子清了清嗓子,往蘭香身邊湊著低聲道:“姑娘你事事都把人往好處想,可照我知道的,八不成兒是薛家那些人心裡不忿要拿那麼些子螃蟹出來請客,故意地自己弄走了。”
“不然姑娘你細想去,這麼些螃蟹,怎麼就連個影兒都沒了呢。”
蘭香的心撲騰撲騰地跳了起來,暗道,可算是到我想套的話了,不枉我頂著大日頭跑出來!忙又道:“媽媽可是知道了什麼?”話說的急了,蘭香怕張婆子警覺,忙笑著又找補道:“我這也是不甘我們叫人潑臟水,媽媽要是不便說,也就算了。”
張婆子的心都叫酒勾走了,哪兒還有警覺性,聽見說迫不及待地就搖頭道:“這又不是什麼私密事兒,有什麼不好說的。再說了,就算是瞞著人的事兒,他既做了,就彆怕人說呀。”
蘭香胡亂點了點頭,“正是媽媽說的這話了。”
張婆子時不時挪開眼看看地上的酒,心不在焉地道:“就是那天,請螃蟹宴的前一天出的事兒。”
她振了振精神,提起勁兒來笑道:“姑娘是知道的,我家那個混小子,叫墨雨的,是寶二爺身邊的小廝。常跟著爺們兒出去吃酒赴宴什麼的——就是想不著他媽——那幾天老太太打發寶二爺去王家做個什麼事兒,連著住了幾日,沒了太太管著,可算是跟著寶二爺發了瘋。”
“我聽見他說,寶二爺跟著薛大爺還有幾個公子哥兒們鎮日價出去吃酒,席上也叫那起子不乾淨的人來陪。就有
一個,聽見是叫什麼官兒的,也不大知道名字,總歸就是他們那種人慣叫的,或者是紅或者是香罷?我那小子說,長得什麼似的,竟跟那畫兒上下來的還好看呢。”
“寶二爺和薛大爺都看上了,就都願意跟他好。”張婆子原想說粗話,奈何抬頭看見蘭香咳了咳,忙換了不那麼露骨的,“可姑娘你也知道,薛大爺那樣兒,可不比他妹子,發麵饅頭似的,人家誰瞧得上他。也就沒跟他好,看上了寶二爺,當時薛大爺就發了瘋,吃的爛醉如泥,很是鬨騰了一陣子。”
“也是湊巧,寶二爺往王家去,可薛大爺不乾非要那粉頭往他那裡來,可他吃醉了酒就什麼都不知道,竟抓著我兒口內沒乾沒淨地渾叫起來。寶二爺也是沒法子,隻好叫我兒跟著送回來。”
蘭香聽了這半日,她絮絮叨叨的也沒說到正地兒上,心裡不由有些急躁,到底是能不能有用?沒的叫我白跑一趟!
這時就聽張婆子又道:“當時薛大爺身邊的那些人也都喝的爛醉,竟隻有我兒一個還清醒著的了,連拉帶拽地從車上下來,就往那東北角上梨香院來,一路上薛大爺口內隻是混罵,又罵寶玉又罵這裡,嘖嘖,那簡直說出來我都怕臟了姑娘的耳朵。”
張婆子搖頭晃腦的,連比劃帶說,“梨香院倒是留著門,我兒就把人弄了進去,累得好像一條死狗,登時就躺下呼呼地睡著了。卻也聽見外頭薛大爺跟他那小廝們一句接一句地罵這裡,恍惚聽見說甚麼螃蟹的,很是不忿。”
“第二日他起來,竟見床上沒了好幾個人,他又怕擔乾係,也怕回來了叫人看見,忙忙地就跑了,竟也沒問是怎麼回事。”
張媽媽自信地一笑,神秘地湊在蘭香跟前道:“姑娘,他不知道,我卻腦子不糊塗,這一猜不就猜出來了麼?絕對就是薛大爺不肯了,覺得弄這麼些銀子來請客吃了虧了,這半夜裡就跑進來,偷偷地把螃蟹給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