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第 154 章(2 / 2)

秦理訕訕地笑,“奴婢不過一個閹人,這樣朝中大事,奴婢聽見了又能如何呢。不過是眼睛一閉,耳朵一堵,權當是個聾子瞎子罷了。”

鐘淵目光如炬,“伴伴,我你有什麼好瞞的?”

秦理還是有些遲疑,鐘淵緊追不放,他猶豫半晌,才苦笑著吐露幾分實情,“殿下,不是老奴不願說,實在是、實在是……這並非什麼光彩之事啊!”

“當年太子被廢,須臾不過幾十日便在東宮暴斃,幾乎是一夜之間朝廷就變了天,這是任誰都沒有想到的。太子被廢,太上皇說的是他圖謀不軌,忤逆君父,可朝臣誰肯就這麼信了。”

“廢太子可謂是文修武備,功勳卓著,是個不可多得的英才,平西南、修河道、清吏治,彆說是東宮屬臣,就是當時朝中號稱最為嚴苛的首輔,連著那些名聲在外的禮部酸老頭子們,都讚不絕口,板上釘釘的下一任九五之君。不知有多少人明裡暗裡是‘太子黨’,這一廢,又要有多少人家牽連進去,他們自然不肯善罷甘休。”

“何況分明太上皇當時已有悔意,幾十年的父子情分,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沒了的。眼瞧著朝臣再苦口婆心勸幾日,太上皇氣頭上過去,也就罷了,可偏偏、偏偏就是這個節骨眼兒上,太子他就這麼去了,這誰又能受得了!”

“太上皇當時便病倒了,纏綿病榻足足大半年,方慢慢好了起來,可身子也大不如以往,落下了病根兒。”

“朝臣們一下子也沒了主心骨。不鬨罷,下不來台;鬨罷,太上皇已經病倒了,最要緊的,太子爺也去了,人沒了,說甚麼都晚了。就是鬨了,又能怎麼樣呢?”

“漸漸也就都消停了。可太上皇病一好了,也不知怎的,性情大變,竟一口咬定廢太子意圖謀逆,幾乎是雷厲風行,連著半個多月,將東宮屬臣並跟太子有牽扯的朝臣們接連下獄。”秦理臉上閃過一絲恐懼之色,“那半個多月,幾乎大理寺的牢房就沒有一日不是血淋淋的,菜市口連著斬立決少說十幾個人,多少桶的水衝下去,都衝不散那股子血腥味。”

“皇祖父未必是不知道其中有內情。”鐘淵初時隻是靜靜聽著,至此時才開口插了一句,他歎了口氣,“你說的是,人都沒了,皇祖父能怎麼辦呢?為了死了的這個兒子,再把其他的兒子都弄死麼,隻好委屈廢太子一個罷了。”

秦理悚然一驚,這個在他心中盤旋了數十年也始終沒敢深想的念頭,猝不及防地被鐘淵一句挑破,他的心幾乎縮成了一團,咽了口口水,連自己都聽著聲音乾巴巴的,“您、您的意思是、是……”

鐘淵淡淡瞥了他一眼,輕聲笑道:“伴伴在宮裡幾十年了,還沒看慣這些醃臢事麼?”

他垂下了眼眸,淡淡道:“太子做了幾十年,位子穩得堅如磐石,那些叔叔伯伯們就不眼紅?若是沒什麼岔子還好,一旦有了縫隙,那些人還不惡狗似的撲上去。父皇也未必就是乾淨的——不,該說既然已經坐上了這個位子,父皇就絕對沾血了,恐怕在其中還沒少出力罷?”

秦理急得直打跌,連聲哀求道:“我的祖宗!祖宗!您說甚麼呢,這話、這話是能說的麼!”

鐘淵不以為意地擺擺手,冷笑道:“既然做了,就彆怕說——恐怕母後也有所察覺罷,不然當年也就不會過去了這麼多年,提起那些被暴斃的堂兄們言辭中還有愧疚之意了。”

秦理沉默半晌,唉聲道:“娘娘是好心人呐。”

“提到這裡,倒是不得不說一說這個賈敬,他也算是明哲保身的典範了。”提到章康皇後,鐘淵自己反而不願意再說下去,“本不大知道他,倒是這回著人查了查——當初二甲十四名進士出身,一路也算是順風順水,太子被廢,太上皇養病那大半年裡,彆人都在觀望,他倒是聞著味兒手腳利落,一心向道就辭官出家了,避開好大的禍。”

秦理也歎,“當初賈敬如此,不知多少人暗中笑他被道士迷了心智了,如今再看,那些人家還有幾個是像榮府寧府這樣還保留了體麵的。早都散了,就是四王八公,也大不如前,寧府榮府竟成了打頭的了。”

“說來還有一事。”秦理忽然想起來當年一個傳言,當個笑話似的說給鐘淵聽,“也不知怎的,後來過了那麼些年了,就傳出來當年廢太子的侍妾有孕,還有一個遺腹子,是個女孩兒,就叫賈敬偷偷地帶了出來。”

“養在營繕司郎中秦家長大了,就嫁到寧府做當家奶奶。”秦理笑道,“分明是無稽之談,竟也有許多的人信了。”

鐘淵一愣,他在宮中,前幾年還小,身邊也不敢有人來說這等閒話,竟是今日才知道這個傳言,想了想才道:“秦家?哦,我記得了,是前兩年寧府死了的那個媳婦。當時喪禮張揚過分,皇上很皺了幾天的眉。”

秦理笑著點頭,“正是這事。也正為此,聽見說寧府還不知從哪兒淘換來了曾給廢太子預備的棺木,就給用上了,傳言愈演愈烈,竟煞有介事,真的一般了。”

鐘淵搖了搖頭,“不太像。依著賈敬當年明哲保身的模樣,冷心冷情,他這樣根本不是會為了忠之一字冒這樣大風險的人。”

“此事一經暴露,彆說是賈敬,怕是整個賈家都承受不住太上皇的怒氣,要落個滿門抄斬的下場,那賈敬這二十多年的隱忍成什麼了,不都成了笑話了。都忍了這麼多年,卻偏偏在這麼個不當不正的時候暴露,賈敬糊塗了不成。”

“依奴婢說,也是無稽之談。”秦理顯見的也是不信的,因笑道,“那些人卻也不想想,若果真是廢太子遺腹子,卻又不曾翻案,賈家賈敬這樣小心謹慎的人還不避之唯恐不及?”

“這麼輕易就傳得沸沸揚揚的,故意地扯上這些,生怕人不知道麼。”秦理笑道,“不像是賈敬那樣老狐狸做出來的事。”

誰知正是秦理這話,好巧不巧卻正戳中了鐘淵心中那處疑慮,“故意的、故意的……”他喃喃兩聲,寧府孫媳的身世傳得滿城風雨了,賈敬卻毫無動靜,會不會這就是他故意傳出去的?

廢太子的遺腹子是已經過去二十多年的舊案,如今天德帝登基都有幾年了,廢太子之案究竟翻不翻已經沒了意義,若沒有有心人故意散布消息,怎麼會有人平白想得起來?

而能傳這種謠言的,除了賈敬不作他想。畢竟經曆過此事的人,真正廢太子的心腹早都或斬首或流放,現在活著的已經不多。就算是活著,也不可能知道一個嫁到賈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內宅婦人的身世究竟如何。

何況寧府孫媳而已,她是死是活,在京城這樣世家林立的地方,不說一月半月,隔那麼幾個月總有幾件傳出來,根本不可能引起這麼大的動靜。

如今說起此事,鐘淵除了賈敬再想不到能有第二個人做得到此事。

可是賈敬傳這種引火上身的消息,又有什麼目的呢?於他又能有什麼好處?

鐘淵一時想不明白,秦理卻見著他沉默半日,摸不著頭腦,聽見外頭鐘敲了九下,忙賠笑上前道:“主子,歇了罷?明兒您還要早起進宮。雖則是領了太上皇的旨,您這段時日不必常在宮中住了,可眼下畢竟是年節,您不在宮內,中宮和貴妃那裡怕不是又要傳什麼閒話出來了。”

秦理絮絮的隻管說,鐘淵也不知聽進去了沒有,隻敷衍地點了點頭,正起身要走,忽從椅子上起來,一撩袍子踩著扶手就上去了。

嚇得秦理登時冷汗都下來了,紮煞著手拚命扶著,急得直告饒道:“我的主子!這怎麼好自己上去的!您要拿什麼,告訴奴婢一聲兒,老奴來拿就是了。”

鐘淵已經抬手拿了個方盒下來,從椅子上一躍而下,輕輕鬆鬆地笑道:“隻是爬個椅子罷了,伴伴難道沒見過我騎馬蹬墜。又著什麼急呢。”

秦理一個勁兒地咂嘴,頭搖得比撥浪鼓還快,“這怎麼一樣!”

說話間鐘淵已經打開了那方盒,卻見杏黃的綢底上一隻玉鐲,玉鐲芯處擺著一對耳墜並細細的一個戒子,正在昏黃的燭光下閃著盈盈的光。

鐘淵伸手在鐲子上輕輕撫過,唇角帶著淡淡的微笑,過了一會子方把盒子遞給了秦理,“伴伴今日著人給旻兒傳話時,把這個也給她罷。就說,收在我這裡不過是白白落灰罷了,倒不如給旻兒戴了。”

秦理忙接過盒子,小心地雙手捧著,念叨道:“這是去年川陝總督送您的罷?上好的料子,開采出來不易呢。”

鐘淵擺了擺手,“誰送的有什麼相乾,若是料子不好,我還不給她。”

秦理忍不住地笑,膽子大上來也敢打趣一句,“眼瞧著老奴這是又要多一位主子了。”

鐘淵卻是一頓,神色明顯淡了幾分,“去罷,多話做什麼。”

秦理忙躬身應是,自遣了信得過的人送去了楚旻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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