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太太,老太太叫進。”鴛鴦輕聲請王夫人進內,自己卻守在了門外,她低垂著眼,平靜道,“寶二爺今日去城外天王觀跪經,怕是一時半刻回不來了。”
王夫人身子一震,猛然扭頭,看著鴛鴦那副不冷不淡的樣子,霎時惱羞成怒,大叫起來,“你叫人盯著我!”
鴛鴦仍是低著頭,聲氣淡淡的,“二太太說笑了,府內上上下下三四百口子,舉凡有個動靜兒,哪兒有真正瞞過人的呢。”
王夫人這才聽出鴛鴦是借機敲打。她怕賈母斥責,匆匆派人去叫寶玉回來,好中途打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遮掩過去,卻不想賈母早就叫人盯著了,更借鴛鴦之口出言敲打——叫寶玉回來的事賈母有耳報神,那想要憑戲子羞辱黛玉的事,辦事的人嘴裡自然也不牢靠。
王夫人臉上掛不住,卻也不敢這時候跟鴛鴦說些什麼硬話,狠狠盯著看了一陣子,方自己擰身進了內室。
“老太太。”賈母斜倚著迎枕坐在炕上,王夫人心頭緊縮,再不沒了在鴛鴦麵前的脾氣,喏喏著跪了下去。
賈母半晌沒有說話,炕桌上嫣紅的燭淚滴滴答答地落了下來,王夫人隻覺耳邊滿是自己咚咚如擂鼓的心跳聲,雙膝跪在水磨磚上隱隱作痛,卻不敢挪動分毫。
“你還叫我一聲老太太。”賈母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滿是疲憊和失望,“我還當大姑娘封了妃,你便當自己是這府上的老封君了。威風凜凜,說一不二,一個嫁出去的姑太太算什麼,縱是我這個老太太也比不得你腰杆子硬啊。”
王夫人不管心內是怎麼想的,這個時節也隻有誠惶誠恐地叩首,“兒媳斷無此心。”
“無心?無心你就敢拿我外孫女作筏子羞辱!若是有心,是不是要我扮上了去外頭給你唱一段兒!”這話不知哪兒戳中了賈母,她勃然做怒,順手抓著桌上一個插瓶便扔了過去,王夫人躲閃不及,竟是被磕中了腦門,登時鮮血便湧了出來。
王夫人隻覺頭上痛如刀割,有溫熱的水流滑過,觸手卻是一片滑膩,竟是滿手的血跡!登時便大叫一聲,卻被賈母怒喝嚇得收了回去。
“閉嘴!我還沒死,卻要你這時候來嚎什麼喪!”賈母絲毫未被王夫人流的血嚇住,怒氣半分也不曾減少。她撐起身子想要痛罵王夫人一頓,卻先自己泄了氣,大兒媳慳吝、二兒媳蠢鈍,跟一個蠢貨說破了大天,又有什麼用!
賈母冷眼看著王夫人捂頭痛哭,冷冰冰道:“我無心跟你你來我往地辯白,說甚麼不是你做的的屁話。你聽好了,自今日起,彆再讓我看見你。”
她瞥了一眼聽見這話尚無所覺的王夫人,接著冷聲道:“也不必出去說我家虧待了你,我讓老二在你院子裡修整一個小佛堂,無事便不要出來了——對牌交由鳳丫頭管著,你的陪房、貼身丫鬟,等查清楚了,凡有涉及的,我不發賣,且先打一頓攆到二門外伺候去!”
王夫人這才慌了,賈母這樣,跟軟禁了她又有何分彆!
賈母也不看她,隻平靜地打破了王夫人最後一絲希望,“寶玉那裡我自與他分說,他娘聞聽大姑娘封妃,深覺福氣淺薄,唯恐受用不住,自此後虔心侍奉佛祖,不見旁人,連他也隻許在院子裡請安就是。”
“老太太!”王夫人猛地直起了身子,“不叫寶玉來,豈不是要了我的命!”
賈母勃然大怒,拍著桌子罵道:“虧你還想著寶玉!若我是你,趁早彆叫他來見了,省的知道親娘是這麼個東西羞得不敢出門了!”
賈母重重喘息幾聲,看向王夫人的眼中滿是諷刺,“你要見寶玉,到底是希圖他心軟看不下去好給你這個當娘的求情,還是真心疼他?我不挑明了,你也清楚!”
王夫人一時張口結舌,竟不能辯駁。
賈母重新躺回迎枕上,疲憊道:“我知你心內未必把林丫頭怎麼樣,也不見得能把林家女婿看進眼裡。”她嗤地一笑,“我倒也不怕揭了臉皮把話說乾淨,你倒很把自己看的起了,卻如今也不過是個五品宜人,就先看不上人家從三品的大員——若不指著我,在這偌大京裡,你又算個什麼阿物兒!”
王夫人捂著頭垂著臉,賈母看她這副悶頭悶腦的樣子便來氣,她素來瞧不上生的平淡嘴又笨的人,當下便冷笑道:“作出這幅樣子來給誰看?彆以為我是在說假的,你還想指著誰?指望娘娘?如今她才封了妃,宮內皇後、貴妃俱在,同為妃位的更有家世顯赫的,亦有生育皇嗣的,元丫頭位子還沒坐穩,還指著家裡給她撐腰做臉麵,能給你當靠山!”
賈母說著自己也好笑,“靠恩寵的看不上人家靠父親的!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馳——恩寵能有人家爹穩當?”
王夫人一時不知賈母說的是黛玉還是楚旻,賈母也沒有說明白了的意思,隻是道:“這些日子在佛堂裡,回去好生背背早先大儒們給老安定親王寫的祭文,看看當年楚家的功勳。問問老二工部每年給京中沒人住的安定親王府修繕使多少銀子,給各家公侯府上的又是多少。”
“問問布政司左參政是個什麼官兒。再不濟,去宮中請示請示娘娘,問她若是安定公主方至京中,你便得罪了殿下,看她著不著急!也去問問,宮裡德妃長兄六十歲上做了布政使,德妃娘娘得意不得意!”
王夫人聽話音,禁足這便定下來了,不由大急,彆的先顧不得了,正想張口再說些什麼,鴛鴦卻領著丫頭們進來,福身道:“二太太,老太太該歇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