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年黛玉雖不曾跟安定親王常見麵,但楚盛之的關切卻不曾少過,雖不像王妃那樣體貼,卻每回有楚旻的,便少不了黛玉的。黛玉心中感念。
這會子一個寶玉,在自己已說了尊父做主之時,還上來便說楚盛之是祿蠹——祿蠹是什麼,屍位素餐、國家的蛀蟲!
楚旻有什麼從來不避著黛玉,黛玉看著楚盛之為了海州百姓通商貿、減稅收、清倭寇,夙夜勤謹,心內更是敬佩不已。
寶玉不知就裡,妄論口舌,黛玉焉能不怒!
她啐了一口,怒意滿滿,“祿蠹?你才念了幾年書,知道兩個字就來顯擺起來了——我倒要問問你,安定親王馳騁疆場、上陣殺敵之時,你在哪裡;嘔心瀝血、守衛國土之時,你在哪裡;減免稅收、勵精圖治之時,你又在哪裡!”
寶玉滿麵漲紅,不知如何作答,黛玉冷笑一聲,“我替你說罷,你在調脂弄粉,你在嬉笑頑樂,你在躲懶耍滑!”
“看不起這個,瞧不起那個,卻也不想想,你的列祖列宗,難道就不是你口中的祿蠹!仗著‘祿蠹’的餘蔭,卻還要故作清高,你又是個什麼東西,值得誰看得起了!”
一時滿屋皆靜,眾人都呆住了,竟不知該如何開口勸慰。
黛玉對著賈母匆匆福身,硬聲道:“是黛玉失禮,在老太太跟前這樣。但這話卻是真的,我在楚家兩年,王爺王妃從來關懷備至,待我如親女一般。若我聽見有人罵王爺,卻還無動於衷,那我便是豬狗不如的畜生了。”
她直起身來,看也不看寶玉,“黛玉不敢不敬長輩,可王爺既為國之棟梁,又為黛玉義父。下回還聽見這話,老太太卻也不必叫我過來,黛玉寧可不長這個耳朵!”
話一落地,還不等眾人反應過來,黛玉便轉身要走,卻不想還不曾轉過身去,便聽見外頭有人高聲讚賞,“說的好!”
眾人抬頭,卻見外頭來的不是安定公主楚旻還能是哪個!
楚旻從容踏入門檻,輕嗤道:“我不過是來給妹子送一件衣裳,卻也能看這麼一出大戲,倒是不枉來這一回。不然我也不能知道,我父王在府上諸位眼中,竟是這般形象——祿蠹?”
賈母身上出了一層冷汗,隻覺背後衣衫儘濕,驚慌地站起身來,急聲道:“公主這話,老身絕不敢當,亦絕無此意!”
她推著傻呆呆的寶玉,大急,“還不快給公主賠禮!說你小孩子家不懂事,摸不清狀況一時失言,快快賠禮!”
寶玉被嚇得傻了,原想躲在賈母身後,不料卻被推了出來,他素來被賈母和王夫人寵溺,最經不得事,哪兒見過這樣場麵。楚旻來勢洶洶,看著自己竟似蟲蟻一般,被賈母一推,腳下一軟便跪倒在地,卻是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楚旻瞥了眼寶玉,一笑,“老夫人竟也不必讓他賠禮,卻是我楚家祿蠹一堆,哪兒配得上公子的賠罪呢!”
賈母慌慌的,苦聲道:“是小孩子不懂事,不知安定親王府功績,竟說出這樣話來。楚家滿門忠烈,功在千秋,萬沒有祿蠹之說——寶玉,還不快賠罪!”
寶玉這才醒過來,支支吾吾地磕了個頭,便要賠罪,卻被楚旻止住了,淡淡道:“行了,老夫人也不必著急。不過是小兒無知罷了。”
賈母鬆了口氣,才要謝過楚旻,卻又聽楚旻道:“不過年紀小卻也不是借口,還是要家中嚴格管束才是。”
“公主這話正是,老身一定嚴加管教,再不令小兒有如此妄言。”賈母連連躬身。
楚旻臉上閃過一絲微不可查的笑容,眾人誰都沒有留意,“即便我原在海州,也曾聽見榮國府內有個銜玉而誕的寶貝,家中老夫人、夫人寵溺異常,今日一見果然如此——老夫人就不要怪我不放心了。”
賈母遲疑道:“公主的意思是……”
楚旻淡淡道:“嚴父慈母,依我說,還是把府上小公子交給父親,好生管束。府上賈存周慣有賢名,連自己的兒子都教不好,又談何教育莘莘學子呢。”
賈母渾身一凜,霍然抬頭,安定公主的意思是——要絕了賈政這一任學政!
學政並不是定職,也無固定品級,常由皇帝在六部科道中選任,巡察屬地師儒優劣、生員勤墮。權責雖不大,但是個肥差,不但油水充足,且名聲又好,說出去體麵。有了這一資曆,回來提上一品是不難的,是個極清貴且容易的升遷之路。
可學政雖無定例,但一定是要兩榜進士出身,還從未例外過。賈政當年的確是要科舉出仕的,但皇帝卻賞了一個職缺,他如今的功名便是個不尷不尬的舉人。
這麼些年賈政一直不滿,卻又不敢明麵上說,隻好不參與工部事務,一心養望,在家中養士和詩,經營名聲,就是為了破例以後走學政的路子,回來調任禮部,名正言順地入朝。
今年的學政眼看就要定下來了,楚旻這一舉釜底抽薪,不可謂不狠辣,正是絕了賈政這三年升遷之路!
可賈母又不能不答應——不然,難道要棄了寶玉?寶玉今日這話,傳出去,可就全完了!
“公主所言極是。”賈母閉了閉眼,狠下心來硬是梗著答應了下來,“是該讓他父親好生管束管束。”
寶玉猛地抬頭,哀聲叫道:“老太太!”他也知道,今日這話傳到賈政那裡,他沒有好日子過。卻還不明白,自己帶累了賈政什麼。還指著賈母能心軟。
賈母沒再看他,不肯鬆口。
楚旻不動聲色,隻是輕輕點了點頭,也不管傻了的寶玉,帶著黛玉大搖大擺地走出了榮府。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的阿九,是大長粗的阿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