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回青萍出事,王夫人被賈母狠狠敲打了一回,更不許她輕易進園子礙了楚旻和黛玉的眼,便老實許多。這半年她也不管家中諸事,隻縮在院內讀經念佛,間或叫寶玉身邊丫鬟過去垂問日常起居而已,倒叫賈母對她改觀許多。
卻說這日彩雲來說王夫人請寶釵過去,這一路上寶釵也問了彩雲,見她是真不知道方罷了。
待兩人進了正院,寶釵更覺院中比以往清靜,原本王夫人自不管家又不受賈母待見,更傳說她得罪了公主之後,這裡來往的人便漸漸少了許多,隻是今日格外人少,連灑掃的婆子粗使的丫頭都不見蹤影。
寶釵緩步進內,隻聞廊下嚦嚦雀語鶯聲,不見一個伺候的丫鬟,唯有身後彩雲垂著頭掀起簾子,向內通稟道:“太太,寶姑娘來了。”
裡頭人仿佛是被驚醒了,寶釵隻聽一陣窸窸窣窣之聲,好似是收拾了什麼東西,過了一會子方聽王夫人道:“快請進來。”
寶釵應聲入內,笑著行禮道:“姨娘這裡卻好清閒,媽正說著如今暑熱沒處躲沒處藏的,卻不知姨娘這裡正經消停又清靜,很該叫她老人家也過來。”
王夫人忙叫她在身旁坐了,拉著手歎道:“我這裡什麼時候不是清靜的,你年紀小還不知道。熱鬨時盼著清靜,真清靜了這心裡頭酸楚難耐,又與何人說去。”
寶釵聽如此說反不好說什麼了,隻點頭稱是而已。
王夫人便問道:“我聽見你家去了,想是也聽見前頭遴選伴讀之事了?”
寶釵心中微跳,暗想莫不是姨娘真有什麼好法子?她心中忐忑,隻麵上不好帶出來,隻是微微地笑道:“已經知道了。原正是為的這個來京,耽擱許久也沒個音信,如今倒是不負千裡來此一回。”
“早一絲兒動靜也沒有,白等的人心焦。如今雖不知如何,好歹卻是有個盼頭了。”寶釵低下了頭,歎氣道,“我聽見說因拖了這麼久,名單更充裕許多,怕是十個裡頭也挑不上一個。我家世不顯,跟京內這些小姐們卻比不得,也隻好聽天由命罷了。”
王夫人便笑了起來,親密地攬著寶釵,一壁拍著她的胳膊一壁笑道:“這話卻是從何而來,這遴選伴讀卻又不是評選家世,咱們家寶姑娘若論才學品德難道還比不上她們麼?你這樣的人品再不入選,那就沒誰能入選了。”
寶釵幾乎難以按住心內的激動,霍然抬頭看向王夫人,驚喜道:“姨娘是說……”
王夫人麵上的笑中透出遮掩不住的得意之色來,矜持地點了點頭,含笑道:“旁的你都不必管,隻收拾好了東西,多溫習幾本詩書,預備著進宮就是了。”
寶釵大喜過望,忙起身從炕上下來,鄭重地拜了下去,“多謝姨娘。這樣恩情,實在不知何以為報。”
王夫人忙起身扶她起來,又嗔道:“你同我難道是什麼尋常不熟的人不成,卻還來這樣虛禮。”
寶釵心中喜難自已,臉上的笑更是遮都遮不住,偎在王夫人身旁聽她細細囑咐些進宮要留神注意的,“你媽雖然疼你,可這些她也未必能知道的清楚。我拿你當自己親生的看,有什麼都不瞞著你,這也是我這些年積攢下來的經驗之談,禮數之類過後自然有嬤嬤去教你,我也就都不說了。”
言談之間,竟是篤定寶釵一定能去了。
寶釵初時隻是仔細聽著,默默記著,等那一股喜悅激動的心情退了下去,慢慢能思考了才覺出詫異和不對來,為何姨娘這般肯定自己一定能當選呢?
不是寶釵妄自菲薄,她自知條件在諸世家小姐裡並不算出眾。且不管是從哪處來看,安定公主楚旻都根本不像是會給王夫人麵子的。
即便王夫人是寶釵親姨娘,來了這一年了她也早能認清,王夫人並不像薛姨媽口中說的那樣,在榮府中大權在握,長輩信任,下人敬服,反倒頗為尷尬。她也得承認,僅憑王夫人怕是不能辦了此事,她沒那麼大的本事。
就連賈母都不能打包票,何況還有探春在呢,賈母又怎麼會越過親孫女保她一個外人。王夫人又是怎麼能這樣篤定的,該不會到時發現是空歡喜一場罷?
寶釵心內念頭轉了幾轉,終於忍不住出聲試探道:“姨娘,此事可是老太太出麵做了保山?若真如此,我很該去謝一謝她老人家才是。”
王夫人抿了抿鬢角,唇角笑意微斂,她看了寶釵一眼,心內暗道寶釵終究還是個孩子,縱是平常再怎麼周全,也還是太天真了些,也不知這樣進了宮能不能辦好了差事。
她捏著寶釵的手,溫聲道:“老太太又怎麼會保你。傻孩子,這樣的話姨娘也隻好同你說。你再怎麼好,老太太看你也是外人,這樣大事、好事,她自然是一心想著自家人的。家裡幾個姑娘都在名單上,老太太自然先挑她們。”
“何況還有一個林姑娘。”王夫人嘴角幾不可查地往下撇了撇,“這也就是她是定能入選,不然老太太看她比看旁人都更重些。便是家裡姑娘們也要退一射之地。”
寶釵忙道:“憑誰再怎麼樣,也越不過寶玉去。”
王夫人臉色緩和許多,見寶釵這樣看重寶玉,眼中不由自主地蘊上笑來,心內更滿意幾分,便想即便是寶釵進宮,結交了人,日後也都是自家助力,語氣便更和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