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些還是後話,自己明白也就罷了,不必說它。”楚旻想了想,又道,“最好還是有一件合適的借口,讓薛寶釵自己就不適合做我的伴讀——蘭香,這些你消息靈通些,你說說。”
蘭香跪在地上苦苦思索,想了半日也沒想著什麼,隻得皺著眉道:“到底這位薛姑娘怎樣,奴婢們不能知曉,可來了榮府這半年裡頭,她的行事可挑不出什麼錯兒來。那些丫頭之間的小打小鬨也就都不算什麼了,挑出來還顯得咱們斤斤計較。”
藿香也道:“正是蘭香這話,平日這些姑娘們深居簡出,能有什麼事兒呢。”
楚旻蹙眉道:“若這樣,說不得再去一封信叫家裡散一散薛蟠在海州的事了……”
“我倒有一個主意。”黛玉忽然道,“就是不知道有沒有用。”
楚旻忙道:“你且先說說呢?”
黛玉笑道:“就是前兒丟了螃蟹那事,姐姐你忘了?這還是件無頭公案呢,那螃蟹總不能真不翼而飛了,我私心揣摩總跟那日我看見的那個男人脫不開乾係。”
“可那個男人又去了蘅蕪苑,而且這一天,蘅蕪苑內靜悄悄的,一點兒也不說查,這就很不對——姐姐你細想想,饒是薛姐姐再怎麼好性兒,終究這回丟了這麼大的人,當時我還看著她臉上十分的掛不住呢,真扭頭就好了?一點子嫌隙都沒有?”
黛玉頭頭是道地分析起來,小臉一臉的認真之色,細細地道:“就我這半年冷眼瞧著,薛姐姐並不真就這樣大度,且這事兒說起來應是園內管理不善,查出來她輕輕放過還能白給鳳丫頭一個人情。不查可就是她吃了悶虧,眾人都隻記得她請螃蟹宴丟了螃蟹了。著實丟了臉沒了麵子不說”
“偏我在園子裡頭偶然就聽見有人問平兒螃蟹可查的怎麼樣了,她跟旁人說,‘薛姑娘那裡也沒個人來問,我們奶奶倒是特意問了,也不說什麼,隻好打了幾個守門的婆子,也就罷了。’——姐姐聽聽,這不奇怪麼?薛姐姐最是精明的一個人,斷乎不能輕輕放過,除非……”
楚旻輕聲接上,“除非這事兒本就是蘅蕪苑內的人監守自盜,或者不是蘅蕪苑內的人,也跟他們脫不了乾係。寶釵已經知道了,但為了麵子,隻能認了,或者是,鬨大了反而對她更不利。”
黛玉一拍手,嘻嘻笑道:“我正是這個意思!”
“姐姐再細想,蘅蕪苑內能有什麼男人呢?無非是來往傳話的小子,可這咱們又知道不是他們。薛姐姐一個姑娘家,又在園子內住著,什麼外頭的男人能進來?即便是進來了,偏巧薛姐姐自己就願意替他瞞下了——若不是真有密切乾係,她能願意?”
“如此慢慢掰扯清楚了,我倒是有個想頭。”黛玉微微一笑,“怕是薛家裡的人,不知怎麼著進來了,或者正有差事,或者竟是有舊怨,鬨出這一場鬨劇來,卻隻好打落了牙齒和血吞。”
“咱們倒不妨在這上頭做一做筏子,固然說起來是不大厚道。”黛玉臉上微燙,不好意思地壓住了兩腮,“家宅混亂、內閫不睦,傳出去姐姐要拒絕都是實打實的名正言順的理由了。”
楚旻大笑起來,“這又有什麼不厚道的!終究事情是她們自己做下的,卻不要怪旁人抓著小辮子往死裡打了。何況如今皇後要讓她做我的伴讀,我就不信她不知道——她自己要是不願意,還能有人強按頭!”
“我更不信皇後平白抬舉她,又不要她任何回報的,錢財皇後不見得看得上,要的是什麼就可想而知了,左不過是監視我的一舉一動罷了——她悶不吭聲坑我一把,卻還要我厚道待她?天底下沒有這樣好的事情。”
楚旻愈說愈覺著很該鬨大了傳出去,你不是要瞞下來麼,我偏要給你豁出去!
拿定了主意,才是再要做什麼。
楚旻略想了想,先叫蘭香道:“這事兒要查,還是得從門上下手——你去守門的婆子那裡打聽打聽,當日晚上都放了誰進來。”
黛玉笑道:“怕是不好問。鳳姐姐才為了這個打了她們一頓,這會子能保住差事就千恩萬謝的了,嘴還不都閉緊了,說出來沒的害自己丟了差事。”
楚旻還不曾說話,那邊蘭香就撲哧一樂,拍著胸脯怪腔怪調地學了一句京腔兒,“您就請好兒罷!包在奴婢身上!”
逗得黛玉大笑起來,忙道:“這可是你說的了。我且先問你,你預備怎麼做呢?”
蘭香見黛玉一笑,身上都鬆懈幾分,忙福身笑道:“說句不怕姑娘怪罪的話,這榮府裡頭婆子們大大小小多多少少都是見錢眼開、沾酒就倒的。姑娘不知道,這裡聚賭場子開的很大,光是園子內坐莊的就有五六個人,賭得數目也大,很有些拿了月例當天晚上就能全輸了的,私底下借債更是不勝其數,利滾利賠了不知多少銀子進去。”
黛玉聽得歎道:“竟這樣地步,若我來說,這樣遲早要出一回大事!聚賭放貸,豈是常人能沾染的,多少人為此家破人亡呢!”
楚旻聽得暗自點頭,可不是要出大事!為此迎春乳母偷了累金鳳,之後的賈母處置迎春乳母並抄檢大觀園可不都由此而來!這還算輕的了,家風敗壞,長此以往更是後患無窮。
“尤其守門那個張婆子,貪杯好賭,偏最手氣不好,逢賭必輸。雖則聽見她兒子還是這裡寶玉的小廝,手裡銀錢還總是不夠用,她最是嘴上沒把門兒的,賭時又四處亂竄去找各式的局來湊,最能打聽著消息。”
蘭香笑道:“奴婢敢打包票,就是為的榮府裡頭按例兒是每月二十發月例,如今正是底兒上幾天,她手頭最緊,隻管叫去請杯酒,幾杯黃湯子灌下去,再沒有不說的。”
藿香從旁也笑道:“姑娘放心罷,這丫頭鬼精靈著呢,最會套話。既然她敢跟姑娘打包票,那沒有十成也要有九成的把握她才敢呢。”
黛玉一壁笑一壁點頭,讚道:“果然是機靈的。”
蘭香忙笑著福身道謝,“不敢當姑娘誇讚。”
楚旻擺了擺手,道:“時候不早了,不要說這些不相乾的玩笑話,我還有話要吩咐。”
藿香蘭香忙收了嬉笑,正色垂下頭來,但聽楚旻吩咐。
楚旻便道:“方才蘭香的是一件兒,明日晚間你自去打聽去。藿香我卻還有彆的用處。”
藿香忙屏神靜聽。
“明日天亮了,你出園子去找趙老六,我記得他跟這裡廊下一個叫什麼賈芸的交好?賈芸又是個很圓滑的,恐怕賈家學裡就認識薛蟠,讓他從薛蟠那裡下手查一查——能跟蘅蕪苑有聯係的,也就是薛家帶來的這些人了。”
楚旻笑道:“為了這個動用家裡的眼線未免小題大做了些。動暗線不值得,明線動了就引人注目,礙手礙腳的不方便,也就鬨得太大,萬一此事與咱們無利,就不好收場。”
藿香一一應了,也笑道:“主子思慮極是。這樣想來,竟是趙老六最為合適了。”
楚旻點了點頭,留神聽見外頭鐘敲了十二下,不由跟著打了個哈欠,擺著手道:“不成了,睡罷。熬的晚了,撐不住。”
蘭香忙過去吹了立燈,又將座燈移至兩人床前,藿香放下帳幔,卻又想起一事來,忙上前請示楚旻道:“公主,若是等皇後傳您進宮之後再送禮進宮,若咱們為了謝二皇子,是否就晚了些?二皇子那裡不會覺著咱們怠慢罷?”
黛玉聽見,忙也道:“這也是個道理,不管怎麼說,隻看來人家是好心,若是沒有慶海,也是幫了咱們一把。”
楚旻卻含笑搖頭,“放心罷,他也不會計較這些小事。”
“不過說起這個來,我倒想起件事。”楚旻皺了皺眉,也不知嘉成公主那裡到底如何?
前幾日隻聽見朝廷派去的刑部郎中兩人已然回來,卻說的公主一切都好,萬事無虞。楚旻心頭就有些疑慮,隻是未曾仔細打聽,這會子鐘淵幫了自己一把,卻是該問一問。
“這樣罷,藿香,你出去了再讓程山問一問朝中,彆驚動人悄悄去刑部查查檔案,抄一份回來,我要看刑部是怎麼查的的記錄。”
黛玉並藿香蘭香兩人一時都摸不著頭腦,怎麼公主忽地想起嘉成公主來了?總也沒交集的。藿香蘭香雖不敢問,黛玉卻不管這些,纏著楚旻問起來,她卻隻是一個勁兒地笑,隻是不肯說,問得緊了就道:“難道玉兒就沒有一件是想瞞著我不說的?我自然也有的。”
黛玉一聽,也不知想起了什麼,臉上悄然紅了,悄悄就放開了楚旻的袖子,嘴上卻還硬道:“我、我自然什麼都跟姐姐說的……”
楚旻大笑起來,一下子就撲了上去咯吱她,“真的?這回該換我問你了——你瞞著我什麼呢!看你臉上紅得什麼樣子!”
黛玉驚聲笑了起來,她又怕癢,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個勁兒地求饒道:“好姐姐,我錯了,快放了我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