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這麼被封做嘉成公主,嫁去了蒙古。”
嘉成公主現在說起來是笑著的,但楚旻卻看出了無儘的悲涼,“為乾要去給我討公道,他說他要去皇祖父那裡告訴皇祖父,我阿姐不是自願去的,她想留在京城給太妃和母親儘孝,她還想看著我長大。”
“我怎麼可能讓他去呢?”說到這裡嘉成公主才流下了一滴清淚,苦澀道,“父皇始終瞞著我們,我們知道的時候,已經降了聖旨。我都封了公主,向天下人昭告了皇家有一個仁孝的皇孫,這時候他去了,那豈不是打皇祖父的臉?”
“不但救不了我,連為乾自己也要搭進去。”
“我日日日夜夜地流淚,老太妃抱著我也哭,說她在宮中謹慎小心一輩子,處處不惹事,到頭來卻連自己養的一個女孩兒都護不住!母後更是哭得眼睛都要瞎了,她去哀求父皇,卻被他冷冰冰的一句‘家國大事,不要妄議朝政’堵了回去。”
“這豈不好笑!”嘉成公主冷笑連連,尖聲笑道,“我的母後連自己女兒的婚事都不能插一句嘴,這是家國大事!”
“可是沒有辦法。”她迅速冷靜了下來,緩聲接著道,“母後隻能告訴我,既然我生在皇家,那就要擔起身為皇室子女的責任。”
“我也這麼告訴自己,我這一輩子是大安的,是朝廷的,是父親的,也是皇帝的,唯獨不是我自己的,也不是我母後弟弟的。我已經給老太妃儘過孝了,讓她十幾年開顏,接下來竟死了彆的心,唯有以命儘忠,報國而已。”
“這麼糊弄了自己十來年,我聽見母後去了,我不能回去送終,我聽見父皇如何悲痛,隻覺得是個笑話,那個時候我就起了這個心思了,我想看看,他這麼標榜自己待母後深情,母後留下的唯一女兒要是被謀害,他怎麼選擇?”
“恰在這時,老太妃的人來了,她告訴我,她沒多少日子了,人快要走了,越發舍不得我。她一輩子謹小慎微,沒做件出格的事,唯獨在我身上,她不甘心。”
“原本老太妃說,她來一場大病,讓我回京儘孝,借著要死了的時候,跟太上皇求一個恩典,讓我回京居住罷。”
“可我不信太上皇能答應,卻正好合了我的心思,我就告訴老太妃,請她先不要動,按著我的計劃來。”
“於是,我先查清楚了納遜給垂紮布下毒用的蒙醫,就是巴爾丹。還有了個意外之喜,賽哈萊和巴爾丹的私情。接著讓人提前準備做好我被軟禁的準備,外鬆內緊,不妨鬆開賽哈萊一直覬覦的嫁妝的管束,讓她偷偷拿幾件。”
“之後,我告訴納遜,我不但知道了那個孩子,還知道了他給垂紮布下毒,想要殺死長兄,好繼承爵位。同時故意讓人走漏風聲給賽哈萊,讓她以為我要追究她偷盜的事情,賽哈萊果然立刻借口我知道了那個孩子而去挑撥納遜殺了我。”
“納遜猶豫之下,還是怕我真的告訴父皇他謀害長兄,於是聽信了賽哈萊的話,在點心中下毒。我支開自己身邊的侍女,讓那四個納遜派來監視我的蒙古侍女留在身邊,她們即便吃了點心死了,也不好怪我,隻能怪自己的主子納遜。”
“她們死得很快,我讓人叫來蒙醫,並指明必須是巴爾丹,並且在他來了之後威脅巴爾丹,讓他把點心有毒的事直接宣揚開,否則我就告訴納遜他和賽哈萊的奸情。”
“巴爾丹膽子很小,沒怎麼想就答應了。在納遜過來之後,我故意大聲爭吵,揚言一定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在秋獮是告訴父皇,納遜果然害怕,惱羞成怒把我軟禁了起來。”
“之後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
“不,還有一件。納遜死之前那天晚上,我去看過他。”嘉成公主快意地笑了,“他見到我快要瘋了,恨不能吃了我一般。我隻告訴他一件事——那個孩子腳是六趾。”
“納遜不知道我是什麼意思,一時愣住了。我接著告訴他,巴爾丹的腳也是六趾。讓他猜,他費了如此大的心神,要養活的孩子,如此精心嗬護的唯一後代,到底是誰的孩子呢?”
“我不告訴他是或不是,就是讓納遜這樣自私到極點的人驚疑不定,他是不是給彆人養了孩子?是或不是,這輩子他也不可能知道了。讓他死也不能死的安心。”
嘉成公主鐘凊平靜地道:“是我殺死了納遜。”她自嘲地笑了笑,“也讓我看清了我的父皇。”
“與其說納遜死在你的算計之下,不如說死在他自己的貪婪上。”
楚旻忽然開口道:“阿姐,接下來的人生,替自己活著。”她沒在再在屋子裡停留,起身大步離去。
嘉成公主說的輕鬆,好似自己運籌帷幄,一切儘在掌握,可楚旻知道,這其中一旦有一步出錯,嘉成公主就會死的悄無聲息,甚至不會有人能給她伸冤,她在拿自己的命賭一個早就知道無心無情的皇帝的親情和愛情。
留下呆愣愣的嘉成公主坐在那裡,先是笑了,接著卻又痛哭失聲。
“你都聽見了?”楚旻在門外看見了鐘淵,扯著嘴角勉強笑了笑,“今日這是怎麼了,先你這麼問我,我又要問你了。”
鐘淵沉默著點了點頭,楚旻站在他對麵,看著他道:“是什麼時候知道的?從頭到尾隻瞞著我麼?”
鐘淵愕然,趕緊搖了搖頭,否認道:“不是,全部的真相我也是才剛剛知道。之前隻是猜測而已。”
楚旻道:“你是從哪兒起的疑心?”
鐘淵苦笑道:“我當局者迷,並沒有你這樣敏銳的眼光。”他歎了口氣,“是老太妃突然好轉的病。再沒有這樣巧合,阿姐回來了,老太妃也好了。這病來的奇怪,去的更奇怪,老太妃好了的時候,我就起了疑心。”
楚旻苦笑,“幸而我並不是從頭到尾蒙在鼓裡,還有一個你跟我同病相憐。”
鐘淵心內其實更難受,他張了張嘴,半晌才道:“對不住,我不知道這裡麵是這樣的內情,不然並不會請你來——當初求助,我是真心實意的。”
楚旻擺了擺手,“我信你。”
鐘淵有一瞬間的動容,接著道:“我以為阿姐永遠不會騙我。”
“怎麼可能永遠都說實話。”楚旻聳了聳肩,“總有不得不說謊的時候。何況你生在皇家,早該知道底下人臉對著你,心內對著誰卻不一定。”
鐘淵專注地看著她,堅定地道:“你就沒有對我說過謊。”
楚旻忍不住笑了,抬頭看了回去,“那是至今為止,以後卻並不一定。”她猝然看見鐘淵深情的眼,心猛地跳了起來,一下子扭過頭去,舒了口氣,硬下心道:“鐘淵,你是皇子。而我,是楚家的女兒……”
鐘淵明白她的未儘之語,皇子和楚家的女兒,絕無可能。
楚旻轉身要走,“我去給老太妃問安。”鐘淵卻在她身後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低聲道:“我可以不是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