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體的緣由,林錫其實早就向他稟報過,他有此一問,也是想聽她自己的意思。
“幼時出了點意外,就這樣了。”南音輕描淡寫道,“和旁人相比雖然差些,但還算不上瞎子,學畫是沒問題的,先生莫擔心。”
他擔心的自然不是她能否學畫,此刻腦中在考慮的是,如何尋個理由讓太醫院專攻耳眼的江盛去為她診治。
眼下卻不好提及,便道:“學畫不在一時,雙目不適就先緩緩。”
南音還當他要等自己治好眼睛再繼續教,著急地想說甚麼,綏帝續道:“每月初一十五我仍會在茶莊,先學知識,再練技巧。”
輕輕眨眼,南音想了想,覺得這應是先生做出的最大讓步了,頷首道:“是,都聽先生的。”
如今她在綏帝麵前,已算得上是個十分乖巧聽話的學生了。就像許多敬畏先生的小孩兒一般,長輩說的話不一定聽,但先生說的定奉為聖旨。
青姨若是知道自己叮囑了好些年的話兒,被綏帝三言兩語達成了,指定得點著南音的額頭笑罵她幾句。
先前學畫已經用了一個時辰,待在茶莊也不剩多久了。
南音暫時需要休養,就閉目坐在茶爐旁,聽茶水沸騰的咕嚕聲,亦聽綏帝和自己對弈的落子聲。
紫檀用布條蒙住了她的眼,她現下是徹底失了光線,便努力動了動耳梢,忽然道:“先生落在了左下平位,是也不是?”
綏帝暫時未答,又下一子,南音辨彆後再道:“可是天元之位?”
她對自己的眼睛沒有信心,但覺得耳力還是頗為有用的。
但綏帝掃了她一眼,聲中含著不明顯的笑意,不緊不慢道:“錯了。”
布條下的雙眼微微睜大,南音覺得自己不會錯,可也不覺先生會騙自己,隻能暗自沮喪,再接再厲去猜,
接下來的時辰,二人就在這一落子一猜子中結束了。
南音眼睛的酸痛差不多平息,她取下布條,刹那的光線照來,讓她重新闔目,再睜開時,看見的便是身側綏帝劍般的長眉,輪廓分明,對視而來時,深沉如海的眼眸,卻絲毫沒了初見時的冷冽。
她怔愣的這麼一息,綏帝已經起身了。
“時辰差不多了。”他道。
南音一問,確實如此,先生一看便出身權貴,定有許多事務繁忙。於是她再度對他作揖行禮,先目送人離開茶莊,再和紫檀動身。
途中,紫檀忍不住開口,“婢總覺得,自從沒了那婚約,娘子就時來運轉般,總能遇見貴人。”
她掰著手指頭數,“先是這位先生,而後是兩位溫家郎君,都叫娘子開心了許多,話兒都多了些。”
她的變化,身邊人總能有最直觀的感受,無論是因表兄而多了小女孩兒的天真,還是因這位先生的存在而添了許多神采,都讓紫檀備感高興。
南音稍有意外地問了句是嗎,得到紫檀的重重肯定,她便認真想了想,肯定了紫檀的前半句,“確實是貴人。”
觀她神色,紫檀偷笑,也不欲說太多,挽著她的手慢慢朝慕府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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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時正,一道婦人身影靈巧地穿過回廊,抄袖快步往院子裡去。
這兒是誠王府邸,來往的仆役瞧著卻比宮裡還要肅然,行走匆匆,不敢在途中多停留一息。無他,因府裡的太妃管家甚嚴,不止下人,連誠王都被這位母親管得嚴嚴實實,日日守著時辰歸家。
惠寧大長公主不常來這,嘉太妃不是好相與之人,倆人從前就交流甚少,這次若非有要事前來,她是不願在這兒逗留太久的。
婦人到了跟前,待嘉太妃出聲詢問,就倒豆子般劈裡啪啦笑說著話兒,“娘娘讓我暗裡觀的那慕二娘子,當真是沒話兒說,果真是天仙般的人物,身量、容貌竟無一不出挑,我近些問了幾句話,性情也是溫婉宜人,談吐不俗,若是被哪家聘為兒媳,可真是件幸事。”
媒人做多了就是這麼個品性,愛好誇人,專撿好的,壞的不說,叫人聽得心花怒放。
嘉太妃卻沒笑,心底希望這小娘子出眾是一回事,聽到婦人如此誇讚又是一種感受,在她這兒入誠王府隻能是那家娘子的幸事,何至於談甚麼誠王幸運了,於是說:“聽說眼睛不大好,莫不是個瞎子?”
“娘娘這話兒可不能說,我仔細瞧了,小娘子雖說有眼疾,但尋常行走說話看不出半點,想來隻是視物不比常人,論瞎是斷斷不至於的。”
嘉太妃又問幾句話,婦人一應答了,總而言之在她的嘴裡,這位慕二娘子千好萬好,聘了絕對不吃虧。連串的好話兒聽得嘉太妃頭疼,給些賞銀打發人走了。
惠寧大長公主瞧著,適時出聲,“娘娘為十六弟續弦之事愁了一年,不正是想要個家世好把握又能侍奉好十六弟的麼?這慕二娘子出身不說,模樣我暗地看過,當真是世上少有,沒幾個兒郎能不動心的。十六弟也是男子,就算心底再念著那趙娘子,也決不會負了這位。”
誠王輩分高,年紀卻不算特彆大,和惠寧大長公主同輩,如今隻有三十有三的年紀。他是綏帝皇祖的老來子,剛及冠時和柱國將軍之女趙橫秋成了親,本是極為契合的一對,卻因為十餘年無子,在一年前被皇祖嘉太妃逼著寫了和離書。
說起來好像是個癡情人,和趙娘子成親十餘年無子都不肯納妾,如今被母親逼著和離了也一直不願續娶,叫嘉太妃愁白了頭。
惠寧大長公主瞧不上這個弟弟,但也深覺他是最好的說親人選,名分上是大郎的叔父,一旦親事定下了,大郎還敢在長輩的婚事裡插一腳不成。
嘉太妃耷眉道:“莫以為我不知你的盤算,世子心悅這慕二娘子罷,你瞧不上的人往我這兒推,可真是好算計。”
她去查這些也不出大長公主意料,挑眉道:“實不相瞞,確有這份緣由。不過這慕二娘子,我瞧著心底是喜歡的,若是迎進府裡也不是不成。隻大郎執意要娶她為妻,這個年紀的小郎君娘娘也知道,憑著一腔意氣能和家裡鬨翻天,我早先看好的小娘子他是瞧都不願瞧一眼,真等人進了府,怕是眼裡都沒我這個娘了。”
“娘娘吃過這個虧,應該能知道我這心思。當初,也是娘娘親口與我說過,想給十六弟續個出身不顯、賢惠體貼的小娘子,所以我這才想到這兒了。娘娘向來心腸好,這點眼疾旁人可能會介意,在娘娘這兒定不算甚麼。其實憑那小娘子的出身和容貌,也不會愁嫁,隻是那些門第怎能比得上誠王府,思來想去,若能說下這門親事,對娘娘和對那小娘子都好,也算是件善事。”
惠寧大長公主舌燦蓮花,叫嘉太妃臉色好看了許多,“隻怕遠寧還是不願意。”
說著就咬牙切齒起來,“那趙橫秋一介武將之女,粗魯蠻橫,以前在府裡就敢同我叫板,如今和離了,還要牽著我兒的心,當真好不要臉!”
腿長在自己身上,心也是自個兒的,誠王不願意,人家趙娘子還能逼他親近自己不成?大長公主心裡不屑,麵上笑道:“和離一年,再深的感情也該淡了,我看要不尋個機會讓十六弟見那小娘子一麵?這一見,說不定就改主意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