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1 / 2)

春心燎原 鬆下有鶴 21875 字 10個月前

慕懷林在戶部待了月餘,雖無正式的任命文書,但他接任戶部郎中一職,幾乎已經是默認的事。同僚喚他,也都換成了“慕郎中”一稱。

戶部郎中一般由兩人擔任,其中一人因年事已高且母親去世需丁憂的緣故,在慕懷林從黔中道回長安時,就和他交接好了庶務。如今板上釘釘的事被陛下親口否了,說是“容後再議”,可擺明了是不滿意慕懷林,這如何叫他高興得起來。

職務沒了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他竟不知哪裡觸怒了陛下。

官署中,另一位戶部郎中悄聲問他,是否在任黔中道巡察使時做過甚麼不妥之事,被人告了禦狀。

戶部掌民生,是個好地方,不知多少人盯著,他擋了誰的位置被陰了一招,也是有可能的。那位孫郎中看在他嶽父是雲家老尚書的份上,建議他去找人打聽一番。

慕懷林想起的第一件事,就是雲氏在黔中道時收受了不少官員內眷送的金銀玉玩等好處。他對此一直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有時故作不知,有時見雲氏胃口大了也會出聲提醒,但都沒真正當回事,因為這是所有巡察使的慣例。隻要不是做得太過,回京述職時不至於顛倒黑白,就不會有甚麼問題。

他還沒聽過誰因這被捋了定好的官職。

慕懷林想,如果真是因為這,那也隻能是擋了彆人的道,被借題發揮。

想是這麼想,可要做到對雲氏沒有半分遷怒也很難,慕懷林掃了眼滿臉震驚的雲氏,她已經被這個消息打亂了心神,連連追問,“這是為何?我回家的時候,爹都說已經定了。你在黔中道巡察一年有功,陛下憑甚麼就這樣捋了你的職位?”

“陛下自有他的道理,誰教你說這樣的話!”慕懷林斥她,“婦人不懂政務,就不要亂開口。”

雲氏這張嘴遲早給他惹出禍事來。

雲氏到底是怕他的,立刻抿唇斂聲,過了會兒才小心翼翼道:“不然,我去讓爹給你……”

“不用。”慕懷林冷冷道,“我自會想辦法解決。”

說罷走到書案旁,道自己還有公務要忙,讓雲氏有事快說。

緊步跟上去,雲氏還是把兩位女官在府裡耍了通威風的事說了遍,猶豫問:“你說太後是甚麼意思?平白派人到府裡來給二娘子撐腰似的,不會真是想叫她進宮罷?”

慕懷林這時候哪耐煩聽她這些推測,雲氏事情做得不漂亮,找兩個禮儀嬤嬤都能被蒙騙了,還恰巧被宮裡的人認出來,說出去都丟臉。

“真有那意思,今日跟她回來的就不是女官,而是懿旨了。”慕懷林冷淡道,“你若是稍微用些心,那兩位尚儀也指不出錯處來。我知道你不喜歡南音,但至少明麵上的功夫做得好看些,走出去才不會被人笑話。”

然後擺手,是不願她再留這兒的意思。

雲氏沒得到安撫,反而吃了頓掛落,心裡的委屈不知如何說道,踏出書房前還聽慕懷林說了句“今晚我去梅院歇息”,腳步一滯,離開的速度快了許多。

這些年下來,慕懷林待她其實早就不比從前,所以在他去黔中道巡察時,她才寧願把女兒留在長安也要跟著一起去,生怕途中生了意外。

但也就是這一年的功夫,笙月被慶州伯幼子引誘,鬨出易親的事。

從這以後,她感覺自己的日子越來越不順心,隱隱的,似乎有甚麼即將發生巨大的變化。

這廂,慕懷林在書房坐了許久,手邊的公文翻開後再沒動過,也根本無心去動。

陛下都已經駁了那道折子,他還管戶部的事做甚麼?勞心勞力,回頭還要被人說忝著臉不放權。

知道自己這想法不對,可慕懷林克製不住隱隱憤怒的情緒,最後乾脆一推公文,往梅院去了。

和其他官員比,慕懷林侍妾很少,僅有兩位,還是雲氏遲遲無法再孕才不得不給他納的。

梅院住的就是為他生下庶女的夏氏。

夏氏相貌清麗,秉性柔弱,因是小門出身,對他向來百依百順,比偶爾會驕縱鬨脾氣的雲氏省心得多。

慕懷林一臉沉色地走來,夏氏甚麼也沒問,吩咐人去取煮好的湯,為他揉肩,“本預備煮好了給郎主送去的,正巧郎主來了,是添了許多藥材的補湯。妾身見郎主近日多有倦色,要保重身子才是。”

闔目任夏氏揉捏,慕懷林許久才嗯一聲,問她:“今日府裡的事,你可知道?”

“郎主說的可是兩位尚儀親自送二娘子歸府一事?”夏氏微微一笑,“二娘子嫻靜知禮,得了太後娘娘的賞識,妾身聽了也為二娘子和郎主高興。”

同樣一件事,在雲氏和夏氏嘴裡聽來是完全不同的感受,先不說事實如何,總叫慕懷林舒坦些,睜眼問她,“你和南音交好?”

“郎主千萬彆這麼說,妾身不過一個妾室,哪裡敢稱與二娘子交好。”夏氏說,“隻是當初妾身發了高熱,沒有大夫診治,是二娘子讓人從府外請了大夫來。那次著實凶險,如果不是二娘子相助,如今妾身還能不能站在這兒都不可知。”

慕懷林皺眉,“府裡不給你請大夫麼?”

“府裡這麼大,夫人平時忙碌,想來是不小心忘了這事罷。妾身也不敢過多打攪,本想著自己捱過去,捱不過去,也就是命了。”

這樣的委屈,慕懷林也是今日才知道,如何不明白是雲氏故意為之。

沒想到她竟連一個侍妾也容不下,稍有不慎,可就是一條性命。

他沒有評價這事,和夏氏閒聊般,“我還道南音靜得很,不喜歡出院子,原來還會注意這些事,確實難得。”

“郎主這話就是偏見了。”夏氏搖頭,“其實二娘子和南院裡的人並不孤僻,郎主看她們院子裡栽養的花草樹木,春季翻種,夏日摘花,秋收果實,冬日還會采雪煮茶,但凡膽子大些,去南院討要的,就沒人被拒絕過。”

她說:“郎主是甚少去南院走動,所以不知道罷了。妾身看二娘子心腸軟得很,也很有過日子的詩情畫意。妾身等去南院,二娘子她們都是極熱情的,一點兒也不冷淡。”

說著,流露感慨的神色,“妾身記得,二娘子還小的時候,玉雪可愛的一團,一點不認生,誰見了都能抱。老話說三歲看小,若不是因著眼疾不便,二娘子哪會常年待在院子裡不出門呢。”

隨著她話語中的勾勒,慕懷林的腦海中,好像也浮現了一個模糊的影子。當初因著溫氏的存在,被他有意忽略的女兒的身影。

南音確實是長得極可愛的,很小的時候,她還不像現在這樣守禮,也不懂長輩間的恩怨,每回碰見他,都會邁著踉蹌的步伐喊“爹爹抱抱”。

但從未得到過回應,心情稍好時,他也隻是吩咐下人把她抱起來。

她真正對他這個爹疏遠起來,是甚麼時候呢?

好像是她五歲的時候和笙月起了爭執,把笙月推進了府裡的池子,叫笙月生了場大病。他大怒,令她解釋她不說,叫她認錯也犟著不認,所以雲氏要把她關進柴房時,他就沒有反對。

當時雲氏說這個孩子性情古怪,和溫氏簡直一脈相承,他心底是認同的。

後來,雲氏會時不時在他耳邊說一些南音的事跡,說她趕走了給她治眼疾的大夫,說她違逆開蒙的先生,還說她見了長輩無禮。種種累加,讓慕懷林對這個本就不喜歡的女兒越發冷淡。

他徹底無視這個女兒的時候,雲氏就再也不提起來了,南音在府裡成了被遺忘的人。

如今在夏氏口中再聽到南音,好像講的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

夏氏從不敢對他說謊,慕懷林心中的天平已經傾斜了些,看向旁邊老老實實坐著的小女兒雅墨,問她:“你和二姐姐關係好嗎?”

慕雅墨今歲十一,向來畏懼這個爹,聽了問話怯怯地點頭,“二姐姐不方便帶我玩兒,但常叫人給我帶吃食和玩具。”

小孩子是很容易收買的,但某種程度上,他們也最能感受到誰是真正對自己好的人。慕懷林感慨萬千,對雲氏生出不滿後,以往被他有意忽略的那些缺點也一一放大,歎息道:“真是委屈你們了。”

夏氏說不委屈,“妾身說句真心話,真正委屈的是二娘子才對。明明是嫡女,過得卻還不比夫人身邊得用的婢女。有時候妾身去廚房,見南院領的都是些殘羹冷炙,那些人看菜下碟,背著主子欺負府裡的娘子,可惜妾身人微言輕,也不敢說甚麼……”

“竟還有這種事?”慕懷林沒領教過這些,自然不知道後院婦人磋磨人的手段,聽來隻覺不可思議,“府裡又不缺一口飯吃,雲氏竟還想餓死她不成?”

“夫人許是不知道呢……”夏氏的聲調,在慕懷林越來越緊的眉頭中變低了,囁嚅著想說甚麼,止住了。

慕懷林深知雲氏調()教侍妾有一手,兩個妾室都很敬畏她,從來不敢說她壞話。可他已經聽明白了,這些年背著他雲氏還不知做了多少欺淩南院、欺淩妾室的事。

那好歹也是他的女兒,她竟連條活路都不想給!

又是憤怒,又是痛惜。慕懷林對女兒南音的愧疚達到了頂點,本以為被搶婚事就是她受的最大委屈了,今日聽下來,背地裡還不知有多少他看不見的眼淚。

他心底沉甸甸的喘不過氣,來時都是因為被捋職生出的煩悶,這會兒全被痛心給取代了。

“我去南院走一趟。”他留下這句話,匆匆起身離開。

夏氏送他到門前,不緊不慢地回屋,持勺舀了湯細細品嘗,唇畔浮現淺淺的笑意。

郎君多薄幸,世上哪有那麼多堅貞的情誼。從前是郎君和雲氏的感情有了阻礙,天降一個溫夫人,倒叫他們倆為了表現不屈般,顯得情深意切。如今這些年過去,雲氏順風順水,行那等下作的事越發明目張膽,她就不信郎主還能一如既往地喜愛她。

她早就看不慣雲氏了,毫無容人之心,竟想把雅墨一個毫無威脅的庶女定給那出了名的浪蕩子做妾,叫她實在恨極了。

二娘子於她有恩,她不介意借此回報一番。

**

慕懷林趕往南院之前,慕致遠先到這兒來了。

對於今日府裡發生的事他還不清楚,隻知妹妹在宴會上衝撞了嘉太妃,為此還被太後叫進宮裡問話。

慕笙月滿口抱怨,“我和阿娘好心好意帶她去認識人,她倒好,一點兒都不為家裡著想,還到處傳我奪了她的婚事,昨兒在宴會上叫我好一陣沒臉!阿兄,她是不是心底對我很不滿啊?”

慕致遠自是好一陣安撫,請當姐姐的原諒妹妹不懂事,又承諾給她送禮物,才叫慕笙月露出笑容。

“你們畢竟一母同胞,想來她也就和阿兄你親近些,你可要好好教教她。阿娘昨日為著這事,可是生了好大的氣。”

還能怎麼辦,慕致遠必須得來走一趟。

有段日子沒落雪了,院子裡清清爽爽,枯木上掛著結串的紅繩,窗下不知名的花卉綻放,顯得生機盎然。

青姨正在教南音打絡子,到了驗收成果的時候,見纖細的手指在幾條繩中翻飛,頷首道:“不錯,娘子很有天分。”

紫檀忍笑,“打絡子都能說到天分,青姨也不必如此誇張罷。”

南音亦有笑意。

今日多虧兩位尚儀,幫她們輕鬆擺脫了那兩個嬤嬤,還難得見到雲氏受訓,叫青姨心情大好,說是等會兒要給她們做拿手好菜。

見到慕致遠身影,青姨笑說:“大郎來得正好,留下用晚飯,有你愛吃的水煮魚。”

對著他,青姨不記仇,早忘了當初含沙射影的話兒。

慕致遠說好,在旁站了會兒,南音依舊在專心對付手裡的絡子,他不得不主動開口,“外間風大,進屋玩兒罷,正好我也有些事和南音你說。”

南音頭也沒抬,說了聲好。

兄妹倆一前一後進屋,紫檀奉上茶點就在慕致遠的示意下退出去,麵上不無憂心,“大公子不會又是受了那邊慫恿,來說教娘子的罷?”

琥珀不以為意,“他要是不把娘子當妹妹,娘子也不必在意他,反正自有人愛護呢。若是他想教訓娘子,咱們就先揍過去——”

紫檀哭笑不得,親人之間,手段哪能這麼粗暴。她儘量守在近處,以防聽不見裡麵傳喚。

屋內,慕致遠見南音完全沒有招呼自己的意思,心底生出一絲怪異感,南音待他向來熱忱,有段時日沒來而已,怎麼愛搭不理的。

真如笙月所說,對他,對這個家都生出了不滿?

“這絡子蠻好看的。”他坐在旁邊找話兒,“給我也打一個,就配我腰間這塊玉佩。”

南音手一頓,“我看得不清楚,打得慢,手上這些是先給兩位表兄的,還有青姨她們,阿兄等我恐怕要等好段時間了,不如去買個漂亮的,或者讓其他人打一個。”

慕致遠聽了簡直要笑,方才打得飛快的樣子當他沒看見麼,這樣的神態語氣,和小女孩兒吃醋有甚麼兩樣。

“兩位表兄竟都排在阿兄前頭了?”他故意用那種逗弄的語氣,“你這麼大了,竟還因為我對笙月好而吃醋不成。我們倆才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她不是,自然要待她客氣些,這難道看不明白?”

南音抿唇,暫沒有說話,慕致遠卻隻當她鬨脾氣,主動給南音倒茶,“好了好了,阿兄給你賠個不是,莫再生我的氣了成不成?我不知上次的事你竟還耿耿於懷記在了心上,其實阿兄都早忘了,那會兒氣是氣,但兄妹沒有隔夜仇,何必非要分個對錯呢?”

南音的胸中,忽然湧上一股酸澀。阿兄察言觀色的功夫很好,憑著這點,他能夠讓府內外的人都誇讚有加,偏偏就不會認真考慮她的想法。

她出事那年是五歲,阿兄八歲,每夜偷偷去柴房看她,並對她許諾,“她這樣欺負你,我日後必要幫你報仇。等著看罷,等阿兄長大了,有她們好看的!”

後來她眼睛出了問題,更是抱著她哭,說雲氏歹毒,還要去找爹評理,被人拉住才不情願地放下。

南音一直以為,這些磨難是兄妹間共同擁有的記憶,也是互相依存的依據。

但漸漸的,他進太學讀書後就開始變了,口中不會再稱雲氏、雲夫人,而是叫她母親,親昵地喚慕笙月小名,並叫她放下仇怨,說她們對“母親”多有誤會。

她不知他改變的契機為何,隻是兄妹間的情誼,隨著他的變化已越來越淡了。尤其是兩位溫家表兄到來之後,越發讓她清楚地知道,真正的親人到底是甚麼模樣。

就連在宴會上初識的鄭趙兩位娘子都會幫她說話,他卻隻會叫她忍讓。

“如果那就是阿兄口中的客氣,那我希望阿兄今後也這樣待我。”南音平靜地說,聽不出一點賭氣的成分。

慕致遠偏首看來,見到的是南音沒甚麼表情的臉,她好像是認真的,真心希望他對她也能客氣些。

那種怪異感越來越深,同時還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受在心底湧動。

以往也不是沒有兄妹拗氣的時候,怎麼這次說得這麼嚴重?

他動了動嘴唇,“彆使小性子,再這樣說,我要生氣了。”

“那阿兄就生氣罷。”南音整理手中剛打好的絡子,將它一寸寸捋平整,“隻是你的責罰和說教,南音就不再領受了。”

“我何時罰過你?”慕致遠受不了她這不冷不熱的模樣,提高聲音,“那些都是勸諫,讓你莫再犟脾氣,這樣在府裡誰都不好過。當年阿娘在府裡不出門,你也要學她,不就是故意做給母親看的?母親起初給你請的那些大夫,也全都被你轟走了,如今眼疾治不好,到底是怪誰?當初一時衝動重罰了你,母親也時常後悔,可你根本不給她們和解的機會。日子是要向前看的,你這樣固執,就算阿娘還在世,看到了也不會高興。她最是寬宏大量的人,決不會這樣記仇。”

“雖說你是女孩兒,但也不能太過斤斤計較。得饒人處且饒人,就是你這樣刺蝟般,才叫人不好親近。”

他每多說一句,南音的臉就白一分,不得不用力攥緊手心的絡子,才勉強壓製住了生出巨大波動的心潮,“阿兄一直都是這樣想的?”

慕致遠意識到自己說得有些重了,南音有意疏遠的態度讓他太不舒服了,一時情急,才道出這些話。

“倒也不必想太多……”他說,“我隻是覺得,不該一直活在過去,更不該活在仇怨中。”

南音閉了閉眼,再睜開,“那我也有些話和阿兄說。”

她轉頭看來,分明隔著一層白翳,卻讓慕致遠有種被盯住的感覺,心頭微窒,竟不自覺咽了口口水。

“阿兄比我年長,一定更了解當初阿娘在府裡的處境。你告訴我,是阿娘托夢讓你原諒她們,放下仇怨的嗎?你說得饒人處且饒人,是指無論旁人做了甚麼,隻要他主動認錯了,就一定要原諒嗎?阿兄不是我,既沒經曆過當初險些目盲的痛苦,十多年來也不知患有眼疾的不便,又憑什麼對我說不要斤斤計較?你覺得,我不出門隻是純粹在鬨脾氣嗎?”

她胸口的起伏劇烈了些,那塊剛打好的絡子幾乎被捏得不成型,“我患眼疾的第二年,鼓起勇氣去太學尋阿兄,被你的同窗看見,他們都笑話阿兄有個瞎子妹妹,阿兄就對我說,不要再去太學看你了。在那之後,慕笙月卻時常去那邊找你……”

她的聲中,含著再也無法壓抑的情緒,“阿兄說,我還要如何做,才能親近你——”

南音不想哭的,她以為自己可以放下阿兄,因為已經有許多愛護她的人了,她不必再在意這些年累積在心底的委屈。可是最後一個字說出口,她才發現臉上和手心都是一片濕潤,絡子完全被打濕了。

她彆過頭,不想在慕致遠麵前示弱,沒做拭淚的動作,任眼淚順著臉頰流淌,頭依舊抬著,沒有垂下。

唯有身體控製不住的反應,讓她單薄的雙肩微微顫抖。

慕致遠呆住了,甚至有些結巴,“我,你定是記錯了,我怎麼會這樣說……”

他是真不記得了,他竟說過這樣的話?慕致遠覺得,定是妹妹多年來對他和笙月交好有怨,在心底臆想出了這些話兒。

可是瞬間沉重的心告訴他,事實好像就是如此,他的確對妹妹說過那樣傷人的話,怪不得她再沒去過太學,也不曾主動到他院子裡去看他,而是一直在靜靜地等他。

南音質問的那些話,他也一個都答不上來。

“就、就算我說了那些話,那是年少無知,對不起,南音……”慕致遠低下頭,說這些話時嘴唇都是顫抖的。

他到底還是普通人,仍有羞恥心,長年以來用各種理由蒙蔽自己,連自己都不覺得做的那些事有錯。此刻被南音質問,就好像被一層層扯下了遮羞布,讓他有種無地自容的感覺。

在南音眼中,他竟從未好好當過一個兄長嗎?

屋外,青姨已經紅了眼眶,娘子也不過是個小女孩兒,怎麼就在心底壓著這麼多委屈,連她們都沒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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