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1 / 2)

春心燎原 鬆下有鶴 15098 字 10個月前

太後和綏帝因她發生了怎樣的爭吵,已離開皇宮的南音自是不得而知。

她的行李前前後後收拾起來共有四大箱,其中兩箱為太後贈的華衣美裳、金銀首飾,還有一箱是綏帝送的古籍、名畫之流。

不過在宮中待了半月時光而已,南音所受眷寵之深,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慕懷樟的夫人,南音的大伯母王氏未就這些宮中器物說甚麼,倒是對她懷裡的小狗很有興趣,“這是宮裡才有的巴兒狗罷?倒真是玉雪可愛,早先我在其他夫人那兒看過,一直饞得不得了,可能讓伯母摸摸?”

南音頷首說好,任這位大伯母坐在身邊親近地說話。

不同於慕懷樟的嚴肅,王氏是個見人就笑的彌勒麵,麵容天生就有親和力。夫婦倆育有兩子一女,女兒已出嫁,一子留在河西為官,一子據說在彆地拜了個名望極高的老先生讀書,今歲不回長安過年。

在宴上王氏一見南音,就以思念兒女為由對她很是親熱,上馬車後更是脫下手腕玉鐲贈她,推托許久才收了回去。

短短一月,身邊好像多出了許多和善人,大部分見著她都和顏悅色、笑語連連,南音知道不是自己魅力大,全因太後和先生的權勢罷了。

她心底明鏡般,很是清醒,所以在回到南院,一見裡麵添了許多箱具,再聽管家解釋,說是“溫家每逢年節送給娘子和大郎的禮物,娘子以前年紀小不合用,夫人便都收進了庫房,這次趁娘子離開的時日整理了下,將東西都搬了過來”,時,就甚麼都明白了。

每逢年節阿兄都會興衝衝拿些禮物來,說是溫家外祖舅舅那邊送來的,有時是一匹綢緞,有時是一支好筆。那時候雖然不知溫家其實送了更多,她也很高興。

此時,她雙目中白翳依舊,走路也需人攙扶著,可在院中諸多仆役的眼中,在宮中待了段時日的二娘子好似多了分尊貴的氣勢,叫他們個個都掛起了笑臉。

熟悉的南院大變樣,院落被擴大許多,修葺一新,打理的花草亦被裝入一個個精致的盆具。南音大致掃過,觸及正中那道火紅時走近了些,才發現是個極美的珊瑚擺件。

管家心底緊張起來,而後聽這位二娘子輕聲道:“這是他人心愛之物,我不想奪人所好,送回去罷。”

果然認出來了。管家再清楚不過,這裡麵好些東西哪兒是從庫房取出來的,都是早就叫夫人或大娘子那邊占了,而後被郎主勒令送回來的。

這珊瑚擺件管家曾建議留下,因這實在太顯眼,就算二娘子甚少來這邊,指不定見了一眼就記住了。慕懷林卻道無論是甚麼,隻要是溫家送給他們兄妹倆的,一律不許占用。

他生怕二娘子因此大發脾氣,甚麼都不肯留,小心翼翼問道:“二娘子,那其他的……?”

“他人之物都送走,剩下的就留下罷。”

意思是彆人用過的不要,其餘的沒問題。

南音不覺得自己非得把所有東西都推走,這些是溫家的長輩所贈,她沒必要拒絕。

管家鬆了口氣,回去稟報之時,慕懷樟亦在場,聞言難得笑了下,“她當真這麼說?”

“是,二娘子令青姨和兩個婢女一起辨認,凡是曾被夫人和大娘子留下的東西,都叫人拿走了。”

慕懷林歎氣,“南音性子是有幾分像她娘的,都有些倔。”好比當初受了他的冷落,無論如何都不肯到他麵前去服軟說好話。

慕懷樟暫時未語,等管家離開了才道:“這可不叫倔,進退有度,又不失原則,二弟,你這女兒很是聰明。”

他的目中,隱隱湛出了光亮,“有這樣的容色和聰慧,還能得天子喜愛,她若進宮為妃,何愁慕家不興?”

慕懷林微驚,“太後果真要讓南音進宮?”

“不是太後,是陛下。”慕懷樟冷淡地掃了他一眼,越發覺得這個弟弟蠢笨,“你莫非沒聽見陛下的話?”

是聽見了,但沒敢多想……

“可惜你至今官職不顯,和其他幾家比,南音的身世有些低了,不然……”那個大膽的想法在慕懷樟腦中一閃而過,很快道,“你要好好和這個女兒處好關係才是。”

慕懷林苦笑,“十餘年來的冷落,她恐怕早就滿腹怨氣,不肯認我這個爹了。”

“父女親緣終究割舍不斷,我看她不是心硬之人,你好歹為官這些年,莫非連個法子都想不出麼?舍得下臉麵,何愁事不成。”

淡淡留下這句話,慕懷樟負手而去,留慕懷林在座上怔然有思。

……

喧喧到了一個新地方,不見緊張,唯有激動,在南音閨房內蹦蹦跳跳,到處嗅聞主人曾留下的氣息。

青姨邊逗弄它,邊含笑和南音說近些時日慕府的變化。

自從南音進宮養病後,雲氏的境況就一日不如一日。慕懷林突然要追憶往昔般,把曾經溫氏和南音這對母女的事一樁樁一件件都要查個清楚、問個仔細。

有些事無法查證,但有些也能摸出痕跡。譬如溫氏病逝前其實一直想見慕懷林一麵,想讓他把自己送回揚州的老家去,但去傳消息的人都被雲氏攔下了。譬如南音幼時得機會和慕笙月一起接受先生開蒙,是雲氏買通先生,令她故意刁難小小的南音,再對慕懷林說南音不尊師重道,氣跑了先生……

青姨說:“郎主已經重懲了雲氏,還拿走了她的管家權,如今府裡的內務交到了管家那邊兒。若不是大娘子求情,隻怕人都要被關在院子裡不準出去。”

她很是欣慰的模樣,“娘子從前總說郎主的心是偏的,不會在意你們,如今他可算是知道那些事了,也有意幫你和夫人找回公道。”

曾經青姨笑話兩個婢女容易被郎主的小恩小惠收買,最初見慕懷林露出懺悔之意時,她也是不屑的,覺得是做樣子,但隨著這段時日親眼見到慕懷林對府裡的整頓,心中的天平不知不覺傾斜。

她想,娘子自幼無爹娘疼愛,若能在這時和郎主修複關係,也算是了了件憾事,便有意為慕懷林說話。

但說了這麼多,南音依舊很平靜的模樣,口中喚了聲喧喧,將跑到腿邊歡快搖尾巴的小狗抱起,像是漫不經心地撫摸它。

青姨聲音慢下,“娘子覺得呢……?”

“您的意思我聽明白了。”南音輕聲說,“但我依舊是從前的話兒。”

“……娘子,說句不恰當的話,浪子回頭金不換,郎主從前是有錯,但他畢竟是你生父,無論走到哪兒都斷不掉的血脈親情。他糊塗時,娘子怎麼怪他都不為過,可他想改了,總得給個機會。”

“如果我仍舊是五歲,他說這些話,我也許會很高興。”南音道,“如果十歲時,他能夠為我和阿娘懲罰雲氏,我也會試著去和他好好相處。但我如今已及笄了,青姨說的這些,於我而言已不再重要,於長眠黃泉十多年的阿娘來說更是毫無意義。”

她並不避忌紫檀和琥珀也在場,以一種冷靜到幾乎無情的態度道:“其實這些事,背後無不有他的支撐,不然光憑雲氏便能在慕家隻手遮天嗎?他若要罰,最該罰的便是他自己。或者——他能讓阿娘活過來,我也可順他的心意,與他父慈女孝。”

青姨睜大雙目,嘴唇幾動了動,“娘子,過於決絕,並不是好事啊……”

是不是好事南音不知,但她在聽到慕懷林的所作所為後,並沒有感到分毫的高興,反而湧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譏嘲之意。

在她幼時,人人都道雲氏與父親情深,種種事實似乎也證明確實如此。然而那些有著諸多見證的情意,原來也可以因為他的突然“覺醒”,發現的一些往事,而被全盤否定,好似所有的一切都是因雲氏的蒙騙而起。

與其說知錯就改,不如說虛偽而可笑。

青姨失落地出房,紫檀追出去與她說話,唯有琥珀留在裡麵陪了南音半晌,而後小聲且堅定地對她說:“娘子,婢覺得你沒錯,如今有那麼多人對娘子好,郎主早就不重要了。青姨她是年紀大越發心軟了,指望著娘子你能闔家歡樂呢。娘子也莫生她的氣,更彆和自己置氣,你正調養身體呢。”

南音認真聽著,胸口處暖暖的,頷首一笑,“我省得,不會生氣。”

如果這種為她好的話兒都要生氣,她早就把自個兒氣成了篩子。隻希望青姨能夠想明白,以後不再勸她這些。

將喧喧放下地,南音和琥珀一起收拾起內室來。

其實歸家以後的日子,除卻無法再見到太後和綏帝外,其餘的對南音來說差彆都不大。

如今慕府大有要把她供起來的架勢,無論甚麼都會過問南院這邊的意思。年關前來訪的親友們不少,此刻都想起了她的存在,即便見不到她的人,也會給她備一份禮。

時光倥傯間門,除夕已至。

慕家三兄弟雖各有宅邸,但因老夫人的存在,今年依舊是選在了老大慕懷樟的府上齊聚,數十人一同過年也熱鬨些。

往臨府去的路上,已慢慢被說服的青姨不再勸那些話兒,而是和南音講近日隔壁兩個慕府的事,“前幾日陛下傳了那兩位進宮,好像確定了留在長安的事,且都官職不小。聽說咱們郎主這兒即將也要有動靜,雖不是原先戶部郎中的位置,但同樣有調動,如今都很是高興。”

“升官是好事,高興也正常。”

正說著老大家呢,王氏就親親熱熱迎了過來,說是年夜飯還得一刻有餘,讓她去和弟弟妹妹們陪老夫人說話。

弟弟妹妹都是指小叔父慕懷術的兒女,年紀最大的女兒今歲也才十三,大約是受過長輩教導,待南音這個姐姐很尊敬。

慕致遠同樣在場,見了南音忙起身給她讓座,幫忙端來果子香茶,得了南音一句輕輕的“謝謝阿兄。”

他在原地站了兩息,才低聲說:“不用這麼客氣。”

妹妹歸府的這些日子,他去南院的次數不少,真心想認錯,可每每想起南音那次被他氣到大病的模樣,話到了嘴邊都不知該怎麼說,俱是無疾而終。

南音呢,待他也沒有那日失望的模樣,隻是微微含笑的模樣總顯得疏遠極了。

這些讓慕致遠隱隱感覺到,妹妹似乎真的定下決心不再親近他這個兄長,著急之餘卻毫無辦法。

老夫人含笑召南音去身邊,說自己這段時日身子不舒服,一直沒見他們這些小輩,問她病養得如何,又提前取出紅包,給這些孫輩們分放,引得幾個小的一陣歡呼。

這種時候,往年都是兄弟姊妹間門的中心的慕笙月難免有幾分尷尬,她一人待在角落喝茶,神色緊繃不知在想甚麼,方才最小的那個妹妹想去找她說話,都被她麵無表情地看走了。

如此說了會兒話,管家請所有人入座開宴,方知座位的順序也有調整,南音被安排到了老夫人的左手邊,慕笙月則和雲氏待在了一塊兒,母女倆在席上不說備受冷落,但待遇絕對是不如往年的。

作為長子的慕懷樟行過敬酒詞後,老夫人指著麵前的八寶如意湯,令給每位孫輩分去,陸續便是其他長輩給小輩們賜菜。

這是慕家特有的習俗,長輩給小輩賜菜時無一要說些鼓勵祝福的吉利話兒,往年都是小郎君們備受重視,今年則毫無例外地變成了南音。

歡聲笑語中,慕笙月的一聲冷哼便顯得格外清晰,其他人頓時都看了過來。

王氏忙打圓場,“可是有甚麼菜不合口味,叫我們笙月不高興了?”

雲氏皺眉,在座下不停扯慕笙月衣袖,叫她猶豫幾分,終究按下了火氣,說:“無事,我方才嗓子不舒服呢。”

“叫你這些日子彆吃太多零食,偏貪嘴罷。”王氏慣會做人,對慕笙月依舊是客氣的,“待會兒就讓廚房給你煮碗下火的湯,送你院裡去。”

一頓年夜飯勉強平平安安過去了,待到發完紅包,眾人熱熱鬨鬨湊在一塊兒說話時,慕笙月不滿道:“阿娘為何不讓我說話?如今我們在府裡都沒人在意了,你竟還不敢出聲麼?”

雲氏道:“你爹如今正在氣頭上,她勢頭又盛,沒事故意去惹她做什麼?”

慕笙月不高興,“他們怕,你也怕,不過是見人進宮了一趟,個個就把我們忘了似的。怎麼,她要進宮做皇後麼?叫他們這樣上趕著伺候?”

不知不覺,她的聲調提高許多,竟傳到慕懷樟耳邊叫他聽了個清楚,漠然地掃來。

起初慕笙月還有幾分瑟縮,可一收到周圍的目光,那種委屈就再也抑製不住。

她是被周圍人寵大的,就算是看著冷漠又嚴肅的大伯父,過年時見了她也會說兩句好話,再封個大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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