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2 / 2)

春心燎原 鬆下有鶴 15098 字 10個月前

所以在慕笙月這兒,從不覺得有甚麼話不能說,此刻梗著脖子,“我說錯了麼?這段時日爹爹冷待阿娘,要把她關在院子裡,阿兄也當我不存在,再不理我。就連剛回長安的弟弟妹妹們,都敢不把我和阿娘放在眼裡。”

她忽略了雲氏的眼色,覺得這陣子和阿娘的委屈著實受夠了,“就算我不該搶她的親事罷,可阿娘又做錯了甚麼?她不過是拗不過我的哭求罷了,事後也答應了會好好兒補償她。真有錯,那也全是我虧欠她的,乾阿娘何事?爹爹,你這樣實在太不公了!”

慕懷林臉色鐵青,他不想重蹈覆轍,雲氏做的錯事都有意和女兒笙月分開,其中內因更是不好叫她知道,卻成了她指責自己的理由。

“有錯我會擔著,可就因這一件事,所有的不是就都成了我和阿娘嗎?”慕笙月越說,越覺得占理,“照這樣說,那她前些日子在宮宴上故意去和明意說話,不就是想重新把人搶回去?從前明意是她未婚夫,搶走是我的不對。如今我已和明意定親,她再想搶走,是不是也有錯?一邊借著太後的勢想進宮,一邊還不放過我的未婚夫婿——”

陡然扯到這事,南音還有些猝不及防,而後反應過來,大概是那位慶州伯公子後來知道了她和鄭瓔的身份,為了防止她在慕笙月麵前說甚麼,先下手為強。反正二人之間門,慕笙月自是更信他。

如果說前麵的話慕懷樟還能當做是不小心聽到了弟弟的家事,但在慕笙月將南音和慶州伯公子重新扯到一塊兒時,他的臉色就瞬間門更冷了,“住嘴!”

小輩們早已噤若寒蟬,大氣也不敢出。

慕笙月被這一聲厲喝嚇住,像被捏住了脖頸的鴨子,話全都堵在喉間門。

“不想好好過完這個年,就回去!”慕懷樟根本不給她任何辯解的機會,再看向慕懷林,“老二,管好你的女兒,彆走出去就給慕家惹禍。”

在慕笙月被下人們半強製地帶回院,經過自己身邊時,南音朝她看了過去,“從前爹不喜我和阿娘,我並不認為全是你和雲夫人的緣故。”

慕笙月聽了還不明所以,心道本來就不能怪她和阿娘啊,慕南音和她阿娘做了錯事不討人喜歡,能怪彆人嗎?

“所以如今他變了心意,也與我無關。”南音續道,“至於你在意的那位慶州伯公子,我見他在宮宴上與數位小娘子相談甚歡,對於搶走他一事,實難有這個自信。”

沒再看慕笙月唰得變白的臉色和想要回來追問她甚麼的模樣,南音以調養身體無法守夜的緣由向長輩們告辭。

慕懷樟頷首允了,慕懷林則親自送她回去,路上道慕笙月是許多事都不知情,所以才會說出那些話,讓她莫要在意。

南音客客氣氣地說不會,慕懷林又說:“前陣子你外祖家的表兄到家裡來,提起你外祖母思念你,想把你接到揚州去一段時日的事,我已經應下了。本是說過完這個年,讓你趕在元宵前到揚州,但宮中說年後便可給你治眼疾,不如就再等一段時日,眼疾治好了再去,你說呢?”

“嗯,此事表兄已經傳信和我說過,他也建議先治眼疾。”

慕懷林鬆了口氣,如今女兒的眼疾也成了他的心事之一,能治愈就再好不過。

本是準備送程路就回頭,但不知不覺,竟送到了南院路口這兒,慕懷林一些想說的話仍沒出口,幾度踟躕,還是道:“好好兒休息,你還在調養身體,年初的拜年若不想去,便都不去了。”

南音應是。

她的尊敬和有禮,本該讓慕懷林感到高興的,可如今他漸漸明白了這個女兒的性子,這樣不代表當真敬你,純粹是疏遠罷了。

他懷著惆悵的心情回了兄長那兒,被單獨叫到一邊說話,“無論是從前的慶州伯家,還是甚麼誠王,都不可再讓南音和他們扯上乾係,你可明白?”

“我知道,可是……”慕懷林道,“大哥,你覺得陛下當真是因南音的緣故,有意扶持慕家嗎?”

“此事,我也認真想過。”慕懷樟坐在圈椅上闔目養神,邊道,“你可還記得在賞功宴上,有幾人沒有得到任何賞賜?”

慕懷林將那七人的名字一一說出,得兄長頷首,“這七人中,有五人都出身士族,其中又有四人的背後都是崔、王、李三氏在支撐,陛下是不滿世家權力過大,尤其是那五姓,在他們所在之地,有些百姓隻知範陽盧氏之流,而不知天家,這些早已為陛下不滿。”

他道:“當今太後以及陛下生母皆出自博陵崔氏,先帝當初就是想先從崔氏下手,才有意廢陛下另立太子,隻是被另外幾家聯合起來抵抗,未能廢成。”

先帝對寵妃及其子也許的確有份鐘愛,但慕懷樟相信,一定是對崔氏更大的不滿,才令先帝對自幼就表現出天縱之資的陛下那樣冷淡,甚至把人逼到了道觀中。

那些氏族應當以為,被他們一手擁護上位的陛下會感謝他們的大恩,但沒想到才短短三年,陛下就已經忍不住要對他們下手了。

其實在慕懷樟看來,陛下如今還在削節度使的兵權,本不該這麼快對世家下手,但如今他是利益既得者,就不會反對陛下的決定,自是一力擁護。

“大哥的意思是,陛下有意扶持我們,和世家抗衡?”

慕懷樟頷首,意味深長地補充,“或許,還有彆的原因。”

以他對陛下的了解,能夠脫口而出讓南音留久些的話,定是對南音動了真心。這樣迫不及待打壓世家扶持慕家,其中未免沒有想為南音掃清前障鋪好路的意思,可這個理由說起來總有幾分昏君的潛質,慕懷林便沒有明著宣之於口。

慕懷林皺緊了眉頭,“相比於那些幾百年甚至千年世家,慕家根基尚淺,縱然陛下再扶持,對上他們也無異於以卵擊石。隻怕還未來得及做甚麼,就要先被他們下手,屆時我們可經受得住?”

“貴從險中求,欲成大事者,怎可畏畏縮縮。”慕懷樟雙眸中是不再掩飾的野心,“一旦成功,朝堂局勢便會翻天覆地,莫說戶部郎中,便是戶部尚書、尚書令的位置,於你也唾手可得。你還要在這踟躕不定,不敢前行嗎?等日後南音封妃,或再成後,慕家又會有何等榮光,你可知道?”

慕懷林的心不可避免被觸動,回想陛下對女兒的態度以及前陣子傳兄長進宮後說的那些話,恐怕真如兄長分析的這般,一是為南音,二是為打壓世家,他們慕家能有這個機會,實屬天賜機緣。

“我明白了,大哥,定聽你的吩咐。”

**

被寄予了眾望的南音仍然很低調,嫻靜地待在院中,每日除了來為她診脈調養的吳太醫,其餘的人基本不怎麼見。

按照常理,就算再怎麼急著治眼疾,她也該在元宵節後再進宮,但除夕過後的第五日,宮裡就來了人,說是江太醫已經回長安了,太後那邊派人接她進宮診治。

正好在陪南音說話,說要給她做春衣的王氏愣住,“這、這也太急了些……”

定了定神道:“還請公公給些時間門,讓我們娘子整理衣物。”

“不用了,夫人。”傳話的內侍笑道,“娘子的一應用物,宮裡全都備好了,其他甚麼都不用,帶兩個得用的婢女就行。”

王氏沒辦法了,想借機去找自家夫君來和南音說些話兒的想法落空,隻能道:“太後娘娘體恤關愛,那你就早些去罷,治好了也能早些歸家。伯母若得機會,也會進宮去看望你,到娘娘跟前切記要懂事些,莫要失禮。”

也就這麼幾句話兒了,王氏感覺若說得再多些,那內侍就得來催促。

南音沒想到太後這麼急,和之前說好的不一樣。但說是江太醫回了,她自己也是很期待的,便簡單向院裡的人告彆,複帶著紫檀和琥珀坐上馬車。

送人送到大門前,王氏才想起一茬,之前不是說太後派來的都是女官麼?怎麼今日卻是個內侍?

多思無用,馬車以平穩又快速的速度在宮道上駕駛,不出兩刻鐘就抵達了宮門前,很快又有軟轎來接,“主子說天寒,讓慕娘子少走些路。”

這樣的待遇,和上次進宮時是天壤之彆,且行事作風也有所不同,要強勢得多。

南音捺下心中的疑惑,又上軟轎。

在她抵達宮門的同一時刻,崔太後也正在和綏帝說話,準確而言,是她單方麵的勸諫。

“哀家聽盧夫人說,陛下提前恢複早朝,就捋了盧家長子的職務,將他貶成了一個八品小吏,隻因他在征收賦稅時,不小心報錯了數?”崔太後斟酌語句,“這是否太重了?”

“是多收了一成。”綏帝淡道,“朕行減賦之策,他卻悄然中飽私囊,朕沒罷他的官,已經是看在盧家和您的份上,網開一麵。”

崔太後覺得綏帝在講笑話,暗地裡多收賦稅的人不少,尤其是這些在當地盤踞百餘年的世家,敲打下也便罷了,哪至於貶成一個管馬場的小吏。

“陛下大可明著說出來,懲戒他一番,他知錯了,日後就不會再行此事。”

“這就是朕的懲戒。”

崔太後語頓,忽的靈光一閃,試探道:“你不會……是因盧大娘子之事在遷怒罷?”

綏帝望來,又不經意地移開視線,“她還不值得朕在意。”

雖這麼回答,但崔太後莫名直覺,定是和盧德容有關,那日她提議讓盧大娘子為後,可是和陛下不歡而散。

隻沒想到還會有這等後續。

她想了想,認真道:“就算和她無關,但他們畢竟和普通官員不同,陛下罰得這麼重——”

“有何不同?”綏帝道,“普天之下,莫非王臣,他們莫非還能淩駕於朕之上?”

很平靜的語氣,莫名讓太後也感到壓力,“當初你還是太子時,若非盧家和王家一力保你,太子之位早就被先帝給廢了。好歹有這份恩情,難道不值得你多擔待一些嗎?”

“他們保的不是朕,而是士族,是所有世家的顏麵。”

太後皺眉,“你難道不也是出身士族,你的母後,還有哀家,都來自崔氏,還有……”

“姨母。”綏帝打斷她,“朕是天子。”

倏地,太後好似明白了甚麼,竟生出一股膽寒,“你、你是要……”

“是。”綏帝道,“姨母要囑咐好崔氏,讓他們莫行差踏錯,不然即使是姨母您親自求情,朕也不會放過。”

“你瘋了——”太後嘴唇顫動,“先帝掌朝十幾年都沒做到的事,你才登基三年,就想著要削他們的權了?又不是找不到平衡之道,經過先帝的事,他們本也低調了許多,早就不是當初那般肆無忌憚的行事了,為何非要趕儘殺絕?”

綏帝不欲對她解釋,他有自己的諸多緣由,其中之一,就是要將所有大權儘攬掌中,令任何人不能再對他行事有所阻礙。

太後卻覺得綏帝這模樣完全不像一個開明清正的好皇帝,和剛登基時的他完全不同,莫非他這些年是一直在收斂鋒芒嗎?現今又是因何事,迫不及待地想要打壓這些世家?

“陛下,你會後悔的。”遲遲得不到回答,太後失望地道出這句話。

綏帝不置可否,直到太後離去,也沒有再看她一眼,一直靜立在窗前,好像在看某處風景。

颯颯凜冬分明已然遠離,如今即將回暖,可這周身依舊是寒意刺骨。

他就這樣看了許久,直到全英的一聲通傳,“陛下,慕娘子到了。”

綏帝嗯一聲,坐在位上,令他傳人進來。

進入這熟悉的禦書房,南音才知接自己的不是太後,而是綏帝。

隨著腳步的前行,書房內的情形慢慢映入眼簾,她看見了在禦座上凝望自己的綏帝。

“南音。”他招手,“過來。”

雖不知緣由,南音依舊慢慢走了過去,途中經過一個小階,綏帝騰然起身,伸手扶住了她。

南音眨眨眼,抬首道:“先生太小心了,其實這個我還是看得見的。”

她淺淺含笑的模樣已經許久沒看見了,依舊美如明月,周身好似散著柔和的光,很輕易就撫慰了綏帝心中所有的焦躁,讓他生出久違的滿足感。

他忽然就著這樣的姿勢,俯身抱住了南音。

“莫動。”他禁錮住南音,輕易止住了她下意識的掙紮,聲音溫和卻不容人反抗,“讓朕抱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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